他要是真能換個活法,他就不是他葉小船了。
他就得死。
“其實我攢了不少錢。”見單橋還睨著自己,葉小船越說越遠,“這次不還把車子賣了四千塊嗎?過陣子我好得差不多了,能出院了,就再去買輛二手,正好趕上初秋的旺季。嗨,我這回不想買桑塔納了,性能太差,我得買個好點兒的。唔……要不這樣也行,我先找周昊借車開,他每次跑個來回就得歇幾天。”
單橋突然說:“還吃嗎?”
“啊?”葉小船低頭一看,盒子里還有四個包子,小米粥則是幾乎沒動。
“要吃。”葉小船說。
“那就趕緊吃完。”單橋似乎已經不想再在這里待下去,“吃完進去躺著。”
葉小船只得閉上嘴,低頭拿起剩下的包子。
單橋說完就走了。穿過走廊,轉入樓梯。
葉小船看著他的背影,在他的背影消失后,還專注地聽著他的腳步聲。
就這麼看著、聽著,卻什麼都不想。
想多了頭痛。
說不定還會扯著心臟一塊兒痛。
沒多久,管床護士來了,將葉小船趕回病房里。
一整個上午,單橋都沒再出現。醫生給葉小船用的藥起了效,到中午飯點,葉小船在病床上昏昏欲睡。
夢與現實交織,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夢里,還是在現實中。
單橋讓他換一種方式生活,他又不傻,知道單橋的意思是讓他滾。可他但凡能滾,又怎麼會等到現在。
他離不開單橋。
藥水進入血管的感覺很奇妙,整條手臂都涼涼的,一直不動就會涼得失去知覺。
葉小船上眼皮不斷往下耷,最后終于閉上了。
十多年前,西南,大石鎮。
葉小船那時候還不叫葉小船,叫葉大船。
這顯然不是一個走心的名字,因為他的養父養母本來就沒打算走心地對待他。
大石鎮偏遠、落后、窮,全鎮人口一半是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一半是在機床廠工作的工人。葉小船生下來就被丟在鎮里唯一的孤兒院,兩歲多時被機床廠的工人葉勇、龔彩領養,住進了機床廠擁擠不堪的職工筒子樓。
葉勇和龔彩領養他不是因為善心大發,而是在那個年代,有小孩就有福利,什麼油糖肉米都比沒有小孩的家庭領得多。那時的觀念也不像現在,現在的人覺得苦誰都不能苦小孩,小孩一記事就要接受各種智力培訓,不能輸在起跑線上。那時候呢,養小孩就是加副碗筷而已,兩歲的孩子能吃多少大米呢是吧?
葉勇夫婦生不出孩子,領養葉小船,純是為了每月在廠子里多分些福利。
葉小船丁點兒大,屁事不懂,只知道自己有爸媽了,不是孤兒了,每天吃得飽穿得暖,還有單獨的小床睡,比待在孤兒院幸福多了。
他還不到學齡,每天葉勇和龔彩去上班,他就端個小板凳坐在走廊里東張西望,嘴甜,性格也好,模樣還乖,像個漂亮的小姑娘。左鄰右舍的阿姨大娘喜歡他,家里做了好吃的就叫他。
小孩子不懂得客氣,別人一喚“大船”,葉小船就端著碗屁顛顛地跑去。
時間一長,龔彩發現了其中的好處,于是跟葉勇商量:“這娃兒喜歡出去討食,我們以后不做他的份了,就讓他出去討,不僅吃得好,還能給咱們家省一筆伙食費!”
葉勇也是個吝嗇貨,當即決定斷了葉小船的餐食,每天就塞給葉小船一副碗筷。
葉小船起初還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吃東家走西家,從來沒餓過肚子。
可漸漸地,熱情的阿姨大娘一見他就繞著走,不讓他進門,也不再給他肉吃。
人心都是這樣,見著小孩可愛,偶爾叫到家里來吃一頓,大家都歡喜。可住在筒子樓里的,誰都不是大富大貴人家,小孩天天來吃,誰受得住?
再說,葉小船不懂父母為什麼丟給自己一副碗筷就不管了,街坊鄰居能不懂嗎?
大家一眼就看出,葉家根本不想養葉小船,想讓葉小船吃百家飯,想讓全樓的人幫他們養兒子,然后用這兒子去領福利。
這他媽還得了?
葉小船討不到食了。但比起討不到食,更令他難過的是,那些總是對他笑臉相迎的阿姨大娘已經不愿意搭理他。
唯一沒有變的是住在隔壁的大哥哥。
大哥哥叫單橋,總是冷著一張臉,從來沒有逗過他。
他也不敢去惹人家,每次看到單橋路過,就老實地將自己的小板凳搬到一旁。
別家不給飯吃,葉小船只能回家。龔彩罵罵咧咧,在家里詛咒完鄰居又辱罵葉小船,可最終還是得給葉小船舀一碗飯。
葉小船的“好日子”只持續到四歲。
以前怎麼都懷不上小孩的龔彩懷孕了。弟弟在葉小船四歲零十個月時出生,葉小船成了這個家庭里平白多出來的一個人。
葉家領養葉小船本來就是奔著那點兒福利去的。現在即便沒有葉小船,也能領到福利了,而葉小船漸漸長大,飯量開始增加……一切的一切,都讓葉勇和龔彩后悔當初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