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到底比火車上舒適,葉小船睡得踏實,醒得也早,見臥室沒有動靜,就躡手躡腳走去廚房。
單橋起來時,葉小船已經用唯一的食材——雞蛋——做好了早餐。
“哥,我等會兒出去找工作。”葉小船說:“我想過了,遠城是座旅游城市,餐飲、旅館這方面的機會肯定不少。”
他說這麼多,還竭力讓自己顯得充滿自信,不過是想讓單橋覺得他不是一個累贅。
單橋只道:“你自己看著辦。”
來到遠城的第三天,葉小船就在一個工地找到了工作。
此時正是盛夏最熱的日子,而西北的夏天遠比葉小船工作過的其他地方可怖。
單橋已經著手整修買來的院子,平時不怎麼回家。葉小船不知道單橋在干什麼,也不敢貿然問,只想趕緊安定下來,別的事以后再說。
葉小船特別喜歡“以后”,也特別喜歡“以后再說”。
單橋給了他一把鑰匙,他將鑰匙用繩子串起來,掛在脖子上。
這年頭,小學生都不會把鑰匙往脖子上掛了。但葉小船覺得這玩意兒很珍貴,必須貼身掛著。
因為天氣太熱,工地白天停工了,葉小船每天晚上上班,和單橋的作息時間完全錯開。
兩人幾乎見不到面。
半個月后,單橋接到葉小船的電話,電話那頭卻不是葉小船。
“哥,你是小船的哥嗎?”周昊粗著嗓門兒叫喚,“小船中暑了,麻煩你來帶他回去。”
葉小船覺得自己沒出息極了,以前在那麼多工地工作過,四十度的天不也干得好好的?怎麼來到遠城后卻跟水土不服似的,被太陽一曬就能中暑。
這兩天夜班又換成了白班,大約是習慣了夜班的溫度,這一換回來,他就感到難受,強撐著捱到中午,終于沒能捱過去。
單橋趕到時,葉小船還沒被送去醫院,奄奄一息地躺在遮陰棚里,腦袋上不知被誰丟了個冰袋。
“你就是小船的哥?”周昊那時也還沒當司機,和葉小船就是在工地上認識的,后來成了好哥們兒,“你弟看著快死了。”
葉小船模糊感覺到單橋來了,喉嚨擠出幾個音節。
單橋說了什麼他聽不清,沒多久徹底暈了過去,醒來時就已經在家里了。
家里開著空調,而他躺在臥室那張覬覦了很久的床上。
也許是命賤,中了這麼嚴重的一場暑,葉小船當天晚上就基本恢復了。
仗著自己是個病人,他小心地問:“哥,你在外面做什麼啊?”
單橋也許本就沒打算隱瞞,“建旅舍。”
“什麼?”葉小船還不知道“有海”的事,“你要建旅舍?”
“已經在建了。”
葉小船一下子站起來,“修房子麼?我會!”
農村里蓋房子,都是臨時雇一批人自己干。遠城雖不是農村,但自家小院子蓋樓房也是這種操作。
單橋去大石鎮之前就雇好了人,現在已經動工了。
三層以內的房子都好蓋,頂多到秋天,房子就能建好。
單橋難得地笑了笑,“你都中暑了。”
葉小船恨不得當即拍出自己的蓋房簡歷,“我休息一晚就好了!哥,你在那兒建旅舍?”
單橋帶葉小船去了“有海”。
工人們熱火朝天地蓋著房。葉小船立即心潮澎湃,抄起工具就湊上去。
葉小船一直覺得,在“有海”蓋房的日子,他過得特別開心,是在遠城四年里最無憂無慮的日子。
他和單橋每天一起出門,一同回家,中午和傍晚單橋做一大桌菜,他搶著吃。
他還跟別的工人一樣,在單橋手上領工錢。
時光向前,葉小船跟別人打聽過了,青年旅舍都請義工,他打算等房子蓋好了,就跟單橋說——哥,我來給你當義工,不要工資,管吃管住就好。
可單橋卻拒絕了。
秋天,“有海”的牌子已經掛在小巷外,花園里有了花,菜園里有了菜。葉小船不解,“哥,為什麼啊?你不是在招義工嗎?”
單橋在已具雛形的葡萄架下抽煙,那煙頭的火星燙在葉小船眼底。
“你是想當義工,還是想一直跟著我?”單橋平靜地問。
葉小船定在原地,血液鼓噪出陣陣麻意。
許久,麻變成了痛。
葉小船像從夢中驚醒一般,意識到他哥根本不需要他。
讓他幫忙蓋房,是因為外面的工地勞動負荷太高,而他又中了暑,在這兒蓋房,沒那麼辛苦,工錢也不少。
他哥并不是需要他在蓋房上的“才華”,只是換個方式幫助他。
他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不被單橋所需要。
如今房子蓋完,夏天也已結束,他得到了在陌生城市的喘息之機。對單橋而言,能做的都做了,該照顧的都照顧到了,是時候將他從自己身邊趕走了。
“哥,我不能跟著你嗎?”葉小船緊握著拳頭,眼中的兇悍漸漸被委屈替代。
“我習慣一個人。”單橋瞇眼看著遠處,“你跟我來遠城,挺好。有什麼需要,我能照應你。但我是我,你是你,沒必要牽扯在一起。”
即便是現在想來,葉小船也覺得單橋這一席話說得太殘酷了。
單橋難得說這麼多話,竟然就是為了告訴他——我是我,你是你,我們沒必要牽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