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一看,果然!不過你放心,這我都修得差不多了。你弟也在我這兒住兩年了,我給你算個折扣,就收一千塊吧。”
單橋睨著房東,“一千?”
房東大手一揮,“這等于重蓋呢!別人我收他三千不止。你幫你弟把錢交了,今晚就可以住,保證不漏風不漏雨,嫌熱的話,我還可以搬個搖頭扇來……”
單橋冷聲嗤笑。
房東后面的話沒說完。單橋這種氣場的外地人他是頭一回遇到,莫名就有些怵。
“你在這兒搞違建出租,房子被風雨刮壞了,你還讓租戶掏錢?”單橋說。
被指出是違建,房東臉立馬掛不住了,開口就想爆粗,被單橋眼神一掃,立即將臟字連同唾沫一起咽下去。
“葉小船不住了。”單橋說:“租金還剩幾個月?”
房東一聽這是來索要租金的,氣勢立即起來,“簽合同時就說好了,租金押金概不退還!”
單橋說:“你這違建能有什麼合同?”
房東急了:“你!”
在這一片兒混的,沒多少人有正經工作。坑蒙拐騙的,收保護費賣女人的,賣藥ke丨藥的,簡直數不勝數。就單橋和房東說話這會兒工夫,周圍已經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單橋不想為了一間破屋的租金動手,沒那個必要。
他拿出手機,“不愿意退也行,讓城建來看看,你這房子該不該拆。”
半小時后,房東心不甘情不愿將一個信封交給單橋,里面裝著一千塊——是葉小船預交的四個月租金,和兩百元押金。
葉小船個人物品少得可憐,單橋進屋整理了一會兒,就全部塞進兩個帶來的提包里。
將東西都扔進車里時,單橋有些心煩地怔了片刻。
四年前是他對葉小船說,我們沒必要牽扯在一起。
因為這句話,葉小船不久就搬了出去。
現在一場暴雨,他才知道葉小船住在這種地方。
未跟葉小船打招呼,就給葉小船退了房。沒了房,這孩子出院后暫時只能跟在自己身邊。
親手推遠的人,現在又親手拽了回來。
單橋虛目看著漸紅的斜陽,說不上是什麼滋味。
早上在醫院,葉小船說到錢時很亢奮,那意思是錢的問題完全不用操心,他葉小船有的是錢,過陣子再買一輛車都行。
但他一聽就明白,葉小船現在特別差錢。
在遠城,只要有自己的車,當包車司機其實很賺,尤其是這兩年,西部游漸漸火起來,游人越來越多,像葉小船這樣沒命地干,住在這麼便宜簡陋的地方,肯定能攢下一筆不低的存款。
他很少關心葉小船,但葉小船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清楚。
葉小船絕不會大手大腳花錢。
可葉小船那大費力氣掩飾的窘迫卻是真實的——葉小船真的缺錢。
這事很容易琢磨,單橋修窗戶時就想明白了,一定是葉高飛出了事,葉小船把辛苦攢下來的錢全給葉家寄去了。
單橋想起葉小船十三歲時被打得半死的樣子,當時葉家那麼多人,只有哭天搶地的葉高飛在意葉小船死活。
單橋嘆了口氣,將信封扔在副駕上,開車時給大石鎮的熟人打了個電話,拜托對方打聽葉家的事。
那邊很快來了消息,說葉家那病怏怏的小兒子前陣子突然發病,鎮醫院救不了,一家人都去市里了,也不知道救沒救活,反正再也沒回來。
單橋略皺起眉,掛斷電話時正好經過市人民醫院。
阿貴閑不住,葉小船讓他別來,他還是準點跑來給葉小船送飯。
中午那會兒,葉小船情緒激動,現在想了一下午,已經平靜下去。
現在最重要的事是想辦法掙錢,找周昊借車開其實不現實,那車不是周昊一個人的,周昊女朋友有時也要開。葉小船最煩麻煩別人,思來想去,決定出院之后像以前一樣租車開,等秋天過了,游客沒了,再去工地上干干老本行。
這樣來錢很慢,租車等于得被車主壓榨一道,而冬天招工的工地本來就少。
可他沒別的辦法,總不能向單橋伸手要錢。
單橋又不欠他。
他不想讓單橋看不起,更不想聽單橋再說出“我是我,你是我,沒必要牽扯在一起”這種話。
這四年來,他每次想到這句話,想到單橋說這句話時的眼神,心窩子就跟被狠狠踩踏一般痛。
阿貴好像困了,坐在床尾打瞌睡。
葉小船自己去水池將碗洗干凈,轉身往病房里走,卻忽然看到單橋。
葉小船愣了。
單橋好像總是這樣,在他特別想念的時候消失,在他哄好自己,或者意想不到的時候出現。
“哥。”葉小船走了過去。
單橋將信封往前一遞。
“這是什麼?”葉小船打開一看,連忙把信封往單橋懷里塞,“你給我錢做什麼?”
單橋不接,“本來就是你的錢。”
葉小船實在想不起,自己什麼時候在單橋那兒存了一信封錢。
“租金和押金房東退了。”單橋說:“收好。”
葉小船反應過來了,“哥,你幫我把房退了?”
“嗯。”
“那……那我出院后住哪兒?”
“百葉小區,旅舍,你自己挑。”
百葉小區就是單橋那套一室一廳所在的老居民區,葉小船在那兒洗過澡,做過飯,打掃過清潔,躺過沙發,也睡過臥室的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