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副駕上,卻想看著駕駛座上的人,這必然不是一個舒服的姿勢。單橋回視,幾乎是命令,“別歪著,坐好。”
舒服的姿勢,葉小船維持不到五分鐘。
后來單橋也不提醒了,一路沉默開到了庫塔村。
村里的守邊員將單橋當做親人,對單橋帶回來的人自然也關懷備至,直接騰了兩個氈房出來,還連忙燉了一鍋羊肉。
遠城一半居民是少數民族,葉小船在遠城待了這麼久,對少數民族的餐食卻一直吃不太慣,辛辣的羊肉串倒是能吃,但羊肉燉的湯和那種不知道什麼汁煮出來的羊骨頭卻實在是咽不下去。
單橋將中年守邊員送出氈房,轉身見葉小船腿上的盤子里還剩著四塊羊骨頭。
撈起來時就四塊,現在還有四塊。
葉小船身上裹著毯子,臉色已經不像被困在森林里那般慘白。對上單橋的視線,葉小船連忙拿起一塊羊骨頭,“哥,我這就吃。”
可胃里沒東西,氣味不小的羊骨頭剛碰著嘴巴,葉小船就忍不住干嘔了一聲。
單橋擰起眉。
葉小船會錯了意,以為單橋煩他這樣,趕緊端起盤子從榻上下來,“里面太熱了,我去外面吃。”
“回來。”單橋說:“吃不下就別吃。”
葉小船逞強,“肉有什麼不能吃,我凍得梆硬的饅頭都吃……”
單橋看著他,打斷,“我另外做。”
葉小船怔住,“給我……做?”
“回去躺著。”單橋說:“這間氈房不能做飯,我去廚房,過半個小時回來。”
葉小船將自己團在硬邦邦的榻上,聽著外面柴油發電機的轟隆響聲,胸口一點一點變得柔軟,酸脹。
不到半個小時,單橋就回來了,因為雙手都端著碗,只能用肩膀掀開厚重的氈房門簾。
葉小船趕緊跳下去,“哥,我來!”
氈房里原本有一股不重的膻味,此時全被飯菜香給取代。
單橋給葉小船吃不慣的羊骨頭剔了肉,重新加料烹飪,配上土豆、蔬菜,做成一大碗羊肉手抓飯,還單做了份番茄疙瘩湯。
熱氣撲在葉小船臉上,頓時就把葉小船眼睛熏紅了。
“這回能吃了吧?”單橋說。
葉小船幾乎將臉埋進了手抓飯里,狼吞虎咽。
“慢點。”單橋坐在榻邊,也不看身后的葉小船,手伸到爐邊取暖。
葉小船將手抓飯和湯吃得干干凈凈,“哥,我去洗碗。”
單橋沒阻止,只說:“廚房在兩點鐘方向,跟人說聲‘謝謝’,他們聽得懂。”
這一趟救援,忙碌的不僅是單橋和前哨班,守邊員們也都累得夠嗆,此時正圍坐在廚房里的木桌邊喝酒吃肉。
葉小船不常說“謝謝”,洗好碗和勺子后,向他們深深鞠了一躬。
柴油發電機不可能開整晚,爐子也燒不到天亮。
單橋將墊子和鋪蓋都展開,讓葉小船趁爐火還沒熄趕緊睡。
經過這驚心動魄的一天,葉小船累是累,卻沒有什麼睡意。
住氈房,就意味著睡通鋪,區別只是在于人多人少。
另一個氈房里住了金岷海四人,而這個氈房只有葉小船和他哥兩人。
“哥,你睡嗎?”葉小船在被子里問。
單橋拿上軍大衣,“我出去一會兒。”
“你去哪兒?”
“前哨班。”
葉小船不吭聲了。如果沒有前哨班的幫忙,就算單橋就在庫塔,最后恐怕也無能為力,單橋去前哨班,自然是感謝對方。
庫塔村到前哨班,一來一回也得花不短的時間,單橋回到氈房時,炭火已經快熄了。
葉小船早就將兩人的墊子和鋪蓋放到一起,見單橋回來,就從睡熱的被窩里挪去另一個被窩。
“哥,你睡這里。”
我給你暖過被子了。
單橋身上帶著明顯的寒意,靠近時葉小船甚至聞到了風雪的氣息。
單橋躺下時,他就靠了過去,在黑暗里放肆地靠在單橋身邊,“哥,你冷不冷?”
“睡覺。”單橋說。
葉小船感覺到單橋語氣中的疲憊,不敢亂動了,悄悄伸出手,環在單橋的被子上。
爐火終于熄滅,氈房的溫度一點一點下降。
葉小船只得將手收回被子里,捂得暖和了再去抱單橋。
單橋是背對著他的,哈薩克族的被子又厚又硬,他虛虛地抱著單橋,還以為單橋不知道。
在葉小船又一次將手伸出來時,單橋動了一下。
葉小船還沒來得及縮回去,就聽單橋說:“睡不著?”
嘴快于腦,葉小船脫口而出:“有點冷……”
爐火熄滅之后,氈房里確實不如之前暖和,但并沒有冷到睡不著的地步。
守邊員們都不會將爐火燒到天亮,一是沒有必要,二是炭火畢竟是炭火,一氈房的人都睡著了,萬一出了什麼事,后果將不堪設想。
葉小船說完心跳都快了起來。
冷不冷,冷到什麼程度,單橋就在他旁邊,還能不知道?
他自覺說錯了話,有裝弱的嫌疑,便往離單橋遠的方向退了一點。
單橋轉過身來,支起身子,像是在俯視他。
高原上的氈房不比城市里的房間,城市里有各種光源,即便關了燈,還是有別的亮光從窗外照進來,不可能真的漆黑無光。
可氈房一旦斷電,周圍就只有月光和星光,門簾和天窗一擋,里面就是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