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下班回去時就說不準了,店里經常會耽誤時間,葉小船很難在車即將到來時趕到公交站。
今天站上根本沒人,幾輛公交車搖搖晃晃到來,又搖搖晃晃離開,去城郊的車終于來了。
司機師傅都認識葉小船了,笑道:“過年好。”
葉小船沒笑,眉心很輕地擰了下,卻不是生氣的樣子。
“過年好。”
車里只坐了六七個人,快到城郊時,就只剩下葉小船一人了。
城郊這一片看起來破敗荒涼,但落腳的人卻很多,因為房租便宜。
葉小船在巷口唯一開著的小賣鋪買了幾瓶啤酒、一包煙,叮鈴哐當擰著往黑漆漆的樓道里走。
這兒的房子舊雖舊,他住得卻很習慣。
工廠像大石鎮的工廠,房子像大石鎮的房子。
大石鎮的房子里有玉霞,有葉高飛。
還有單橋。
人好像很擅長選擇性遺忘。明明大石鎮那破房子里發生過那麼多不愉快的事,但葉小船現在想起來,最容易記起的卻只有那三個對他好的人。
一室一廳的老房子,一個月600塊錢,水電氣走廠子的內部價,都很便宜,葉小船工資四千多,包兩頓飯,這種程度的租金還算承受得起。
進屋之后,葉小船將所有燈都打開了。
今天過年,他想讓周圍亮堂一點。
白色的燈光照亮房間的所有角落,雖是老房子,犄角旮旯里卻十分干凈,一看就是才做過大掃除。
葉小船走去廚房,開始燒水,將一口袋番茄丟在淘菜盆里。
除夕買不到菜,這是他前天下班后去超市買的。
一同買的還有土豆、藕、鵪鶉蛋、腌肉……總之都是些能放起碼一周的食材。
別人要過年,他一個人,也是要吃年夜飯的。
番茄洗好切成塊,在鍋里用油煎,然后澆水,做成番茄湯底。
單橋在“有海”就做過番茄湯底,但底料里不僅有番茄,還有骨頭湯。
葉小船沒買到新鮮骨頭,只好在超市挑了包濃縮骨頭湯調料。
番茄一時半會兒熬不爛,葉小船也不著急,挽著衣袖處理其他的菜。
但當所有菜都切好裝盤了,番茄還沒熬爛。
才6點多,天就黑了。
若是在遠城,10點多鐘天都還亮著。
葉小船將鍋蓋蓋回去,回臥室換衣服。
之前回來時,他就把羽絨服脫了,此時只需要將打底的薄衫脫掉。
那薄衫是套頭的,舉起手臂時,他很悶地哼了一聲。
炒板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對上肢、腰腹的要求都很高,剛開始炒板栗那會兒,葉小船兩條手臂經常疼痛難忍,晚上睡不著覺。
現在雖然適應了,可有時還是酸脹,尤其是做抬臂這種動作時。
剛才切番茄,他手還抖了,險些將手指切到。
不過這些都能夠克服。
從小打到,他最擅長的不就是吃苦與克服困難嗎。
炒板栗會出汗,葉小船去沖了個澡,番茄勉強熬好了,倒上骨頭湯調料,就成了番茄火鍋。
家里沒有電磁爐,無法將鍋端去客廳,葉小船索性就在廚房燙菜,一個人,一個鍋,六碟菜,不到半小時就吃飽了。
去年在“有海”,一頓年夜飯從傍晚吃到了凌晨。
看著空蕩蕩的碟子和仍在咕噥冒泡的番茄湯,葉小船出了會兒神,然后輕輕嘆了口氣。
也不知道那時怎麼就能吃那麼久。
番茄湯還可以再燙幾回菜,葉小船將廚房收拾好,拉了張塑料板凳,坐在客廳里,開始喝酒。
外面很吵,有人打麻將,有人不知道在嚎什麼——大概是高興,城郊沒人管,所以還有人偷偷摸摸放鞭炮。
葉小船喝一會兒酒,看一會兒時間,想“有海”現在是什麼光景,單橋在做什麼。
半年前他做的決定是離開單橋。
而不是忘記單橋、不愛單橋。
喝到第三瓶時,葉小船有些醉了,腦子很沉,再聽不到外面的吵鬧,取而代之的是阿貴的喊聲。
“小船,單哥烤小羊排了,快來快來!”
“小船,你干嘛在小羊排上擠番茄呀!”
“小船,你……”
葉小船單手擰著啤酒瓶,在塑料板凳上晃了兩下,唇角微微向上牽起,半瞇著的眼中卻隱隱有了淚。
再開一瓶啤酒,酒精讓并不存在的畫面變得越發真實,葉小船好像真的聞到了烤羊排的香味,看到了番茄汁浸入羊肉的樣子。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下唇角,小聲說:“哥。”
畫面里,單橋始終背對著他,在烤架邊忙忙碌碌,他在雪地上跑了好幾回,卻都無法靠近單橋。
酒精令他分不清真實與虛幻。從塑料板凳上摔下來時,他睜了睜眼,然后翻了個身,仰躺在地板上,覺得從天花板傾瀉下來的燈光太刺眼,于是抬起右臂,壓在眉骨上。
12點還沒過,葉小船已經睡著了。
陳叔一家春節要去南邊的海灘待半個月,葉小船沒心思過春節,之前琢磨去打個零工。
大城市找工作不像遠城那麼困難,除夕和初一上午一過,不少商家就又開始營業了。
但宿醉醒來,葉小船忽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要回遠城看看單橋。
告別信上寫得很清楚,不會再回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