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霍瞿庭已經出來了,站在距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一邊側臉隱在黑暗里,臉色讓辛荷分辨不出喜怒,他走近幾步,老老實實地說了句:“不好意思,動了你的鋼琴。”
“不奇怪。”霍瞿庭說。
辛荷用了點時間才明白這三個字的意思:他沒教養,自然會做百樣沒教養的行為。
但臉上表情不變,接著對霍瞿庭道了句晚安,心想不知誰更沒教養,自己只是彈一彈他的鋼琴,他卻曾經幾次在鋼琴上就操自己的弟弟。
“明天開始,我要正常上班,傭人會告訴你作息時間。”
辛荷知道這是要他早起的意思,馬上說:“不需要,我有我自己的作息時間。”
霍瞿庭卻像沒聽到他的話,徑直走了。
辛荷回到房間,不久有人來敲門,是白天一直跟著霍瞿庭處理瑣事的年輕男人。
門打開,他先自我介紹,單英。
“你家允許你自己出來工作?”辛荷讓他進來,一邊道,“上次見面,好像你還在讀書。”
單英撓了撓頭,道:“是啊,三年前那個耶誕節后,就再沒見過了。”
單家一貫和霍家交好,單英的哥哥單華,是霍瞿庭的高中同學,關系也很近。
辛荷小時候被霍瞿庭抱來抱去,從家里到霍瞿庭打籃球的體育場,所以常常跟他們見面。
單英比辛荷大不了幾歲,雖然知道一些辛荷和霍瞿庭的事,但也不過是他們一度在一起過,一兩年,很快霍瞿庭就出了車禍,接著辛荷便被趕出霍家老死不相往來的大概劇情。
霍瞿庭被陷害遭遇車禍在幾個大家族間人盡皆知,失憶卻屬于最大的秘密,可能除去醫生和死去的霍芳年,就只有辛荷知曉。
“財產交接的工作才剛開始,稅務和債務問題很多,他也是擔心你的安全,你就別再故意刺他,反正就這幾天,早清算完,你也早自由。”
辛荷笑道:“我沒有故意刺他,要是讓我跟他一樣作息,恐怕活不出八月,就要一命嗚呼。他不愿意我死在香港,其實我自己也不愿意。”
單英是自作主張來充當說客的,但只聽這一句話,就有些無言以對。
在他印象里,辛荷話少內向,又身體脆弱,霍瞿庭一個粗手粗腳的高中男生,提到辛荷總用“沒良心”三個字,卻也對他極盡細致。
一個已經七八歲的男孩,喂水喂藥,總是沒事就在霍瞿庭背上,霍瞿庭他們打完籃球回家的路上是不坐車的,辛荷也不需要走路,霍瞿庭背著他。
饒是如此,單英還是經常三天兩頭聽到他住院的消息,連鎖反應一樣,辛荷一住院,霍瞿庭就煩躁不安,頻繁逃課。
后來慢慢長大一些,好像狀況才好一點。但也只是一點,跟正常人是遠比不了的。
現在兩個人弄到這種地步,單英其實左右為難,不見辛荷還好,見了他,就總忍不住心酸。
所有人都說辛荷做了錯事,所有證據也都指向辛荷,但在他看來,辛荷又實在不像會做那種事的人,單英想,可能家里人總說他天真是對的吧。
只再簡單聊了幾句,單英沒拿到什麼有用的成果,便向辛荷告辭,辛荷把他送到門口,語氣猶豫道:“哥哥……問過你,有關我的事嗎?”
身邊可以信任的人屈指可數,如果霍瞿庭有心想知道辛荷的消息,會指派的可能也就是負責他生活的單英。
辛荷離開香港兩年,期間千難萬難,他害怕霍瞿庭知道,此時卻又像有些期盼他知道。
單英斟酌半晌,最終說了實話:“沒有。”
看辛荷臉色正常,沒有一分變化,好像在問之前就知道這個答案,單英才又說了遍晚安,離開了他的房間。
門背后,辛荷久久地站著,一顆淚倏忽從面上滑下,無聲落入腳下厚實的羊毛地毯。
第二天早晨,辛荷起床很早,其實晚上還是沒怎麼睡,不只是因為身體不舒服,還因為離開香港兩年,他已經不太適應悶熱潮濕的氣候,只盼霍瞿庭趕快解決完所有的事情,兩人重新橋歸橋,路歸路。
霍瞿庭似乎并不因為在早餐桌上看到他而感到意外,辛荷邊拉開椅子坐下,邊說了句早,霍瞿庭沒有反應,辛荷思索,可能那眼皮動的一下,就是對他的回答吧。
霍瞿庭的胃口顯然硬朗,桌上餐品齊全,大多數不適合辛荷,他喝下半碗粥,廚房剛好上了海鮮云吞面,辛荷才食指大動,又撐下兩筷面。
經過這幾次,霍瞿庭對他挑挑揀揀的不雅觀吃法已經學會眼不見心不煩,即便眼見到,也無動于衷,不再試圖教育辛荷學會節儉和不挑食的美德。
兩人一同出發去公司,霍瞿庭要忙的事很多,所以雖說是要把他帶在身邊,但畢竟有些事不適合辛荷在場,于是他就成了那個被關在門外的尾巴,跟著霍瞿庭輾轉幾間公司的幾間辦公室,長時間地等在休息室。
每一天都是這樣的重復。
辛荷也沒再給霍瞿庭找不痛快,叫他坐便坐,叫他走便走,行動都還算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