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否認的是,聽到哥哥馬上回來,辛荷心里的恐懼立刻就少了很多。
他翻身躺下,把那份報告翻來覆去地又看了兩遍,更多的是在擔心去找霍芳年的霍瞿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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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外傳來間隔的兩聲敲門聲,霍芳年繼續手里的工作,溫聲道:“進來。”
推門進來的霍瞿庭西裝筆挺、外形干凈、面容嚴整,他回手關上門,邁著沉穩的步子走到辦公桌前,叫了聲:“爺爺。”
“論文寫完了?”霍芳年摘下眼鏡,向后靠在辦公椅背上,一手食指輕敲扶手,“這時候回來。”
霍瞿庭剛要開口,他又說:“坐下說,剛下飛機,累不累?”
霍瞿庭沒坐,也不跟他繞圈子,直說道:“小荷的事,我不同意。”
霍芳年道:“我沒有征求你的意見。”
“您無權不征求我的意見。”霍瞿庭神情還算平靜,但盛怒之下視線如炬,聲線平穩但極其有力,“從他回到霍家,一直照顧他的人就是……”
“他的監護人是我。”霍芳年道,“所以決定他是否進行臟器捐獻的人,就也是我。”
“辛或與根本不需要腎移植,他那點病,隔幾個月做次透析就能再活二十年,況且,退一萬步說,辛家家大人多,我不相信再找不出一個配得上型的人。”
霍芳年道:“有配得上的當然是做移植最好,辛家也有人配得上型,但你知道辛荷怎麼來的,他的匹配度高得離譜,人越有錢越惜命,你設身處地地想想,你看過一個跟你這麼配的腎,還想要別人的嗎?”
“他算什麼東西?!小荷的命比他高貴一百倍,我告訴你,你也大可以告訴他,再打這種骯臟的心思,我不介意讓他立刻體會挖腎挖肺的感覺!”
“霍瞿庭,你不要發瘋!什麼東西,我才要問你,辛荷算什麼東西?亂倫生下來的怪物,霍家養他到現在,已經仁至義盡!還有你!不要以為自己養了他幾年,玩了點過家家的游戲,你們就是親兄弟!”
霍瞿庭邁近一步:“辛荷是普通的供體嗎?!他還沒成年,身體發育又比同齡人慢,他那個病,您也不是不清楚,到底是我瘋了,還是您和辛家的人罔顧人命!辛或與就算是皇帝,也不至于讓另一個人拼著性命只為了摘一顆他沒那麼需要的腎!”
霍芳年突然不說話了,膠著的空氣陡然平靜,他目光平靜地看著霍瞿庭,很長時間,霍瞿庭漸漸不敢相信他的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樣。”霍芳年說,“辛荷死了最好。”
“我知道你知道一些,信達和宏生都出了點問題。所以到時辛或與拿了腎、死人幫咱們頂了罪,他跟我攪到一根繩上,剩下的我讓他幫著擦擦屁股,他也非得情愿。”
不愿但也清醒地,霍瞿庭陡然間認識到,不清楚辛或與知不知道,但原來從霍芳年開始做這個決定的時候,辛荷在他心中,就已經是一個死人。
在霍芳年的眼里,辛荷從來都是一個完美的傀儡,七歲那年把他留在霍家,就留住了辛夷的財產。
不聞不問地等他長到十七歲,恰好碰上這個可以做個商業犯罪的替罪羊的機會,還順帶大方地從他肚腹里剖出一顆腎臟,當作送給辛家的順水人情。
從頭到尾,霍芳年都沒有要跟霍瞿庭討論辛荷手術的可行性。
因為他本就沒有要辛荷活著。
而可以讓辛荷死在手術臺上的辦法簡直也太多太多了。
霍芳年看著霍瞿庭像是有些愣怔的表情,突然發自內心地慈愛地笑了笑:“我總是忙,你爸爸又走得早,你媽還不成器,沒什麼人有時間照管你,但給你請的教師、上的學校,一直以來都是最優秀最好的,你在爺爺的庇護下才不受風雨地長到今年二十六還那麼小孩子氣,做事不過腦子,只憑一點意氣做主,照這樣下去,以后怎麼辦?”
“這麼多年,我把他留在家里是為了什麼,你是知道的。我也清楚,你本性里有些從你媽那來的不值錢的心軟,有些話我原本不必要跟你說的那麼清楚,就像今天,我大可以勸你說辛荷只是做個移植手術。”
“但是瞿庭,你以后是要接管芳年財團的人,我問你,你最近在倫敦的事情不止學校的畢業論文吧?這幾天撒開手,談好的風投撤走,可以說過去三年做的努力就都功虧一簣,我本有百種方法阻止你回來,更有辦法讓你從始至終都得不到一點口風,但我就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個能成事的人。”
“結論是不是。你太讓我失望了。可我只有你一個孫子,所以以前的天真就不再去管,我只希望你從今天開始,把它當成個分水嶺……你也該長大了,信達和宏生的問題一天不解決,到時它們交到你手里,也是一顆定時炸彈,說會讓你粉身碎骨都不算過分。”
兩人一坐一站很長時間,霍瞿庭紋絲未動,也沒再開口。
良久,霍芳年起身,親自去給他倒了杯茶,茶色新鮮,是最近的大紅袍,他端到霍瞿庭面前,裊裊香氣撲鼻:“聽明白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