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瞿庭接過那杯燙手的清香茶水,小臂連同手腕都在發抖,茶杯磕在杯壁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霍芳年和煦的目光落在他臉上,很久,霍瞿庭說:“聽明白了。”
“算你懂事。”霍芳年拍了拍他筆挺的肩上不存在的灰塵,用意料之中的表情嘆了口氣,“這都是為了你,你明白爺爺的苦心就好。”
第二十一章
霍瞿庭到醫院的時候,辛荷剛被打了一針安定。
他連續好幾天沒怎麼睡,心率忽高忽低,情況不很糟糕,但也算不上穩定。
不過他還沒有睡著,等著誰一樣,沒什麼精神地面向病房門口側躺。
霍瞿庭在門邊頓住,看他臉上好像瘦了很多,嘴唇上的血色也淺,邁不開腳步,心里刀割似的難受。
八天前,他把辛荷活蹦亂跳地送上飛機,也只用了短短八天,就變成了這幅樣子。
也只有霍瞿庭知道,如果想讓辛荷保持起碼的健康,需要做多少瑣碎的工作:心情的愉快、飯菜的多少和溫度的冷熱,一切只要人工可以干預的事情,都需要他去小心。
房間必須鋪地毯,羊毛的,床品要真絲,毛巾浴巾都要手洗不可以機洗,因為他對好幾種機用的洗滌劑過敏。
房間要朝南,前后都有窗戶好通風。他在家的時候,打掃不可以用吸塵器,因為聲音太大,但還要保持干凈,因為灰塵太多他會難受。
他像個易碎品,被霍瞿庭護在掌心,家里的傭人連走動都不會太大聲,因為霍瞿庭怕會吵到他。
而與之相反的是,叫他半死不活就容易太多。
十年的努力,只需要八天就可以撼動基石。
辛荷顯然一直是在等他,門打開以后,他的眼睛就亮起來,叫了聲:“哥哥!”
雖然在藥物作用下聲音很低,但不影響語氣雀躍。
霍瞿庭才慢慢走近,鐘擇在他身后將房門關上。
最近這幾天,鐘擇在辛荷面前出現的頻率大大增加,做的最多的一個動作竟然是關門。再見他的臉,讓辛荷有些想吐。
霍瞿庭在霍芳年坐過的位置上坐下,他的視線克制地掠過辛荷床頭的那疊化驗報告,看向眼神殷切的辛荷:“感覺怎麼樣?”
“很難受。”辛荷的眼眶馬上就紅起來,他像終于找到了歸處,連日的委屈有了發泄的對象,怕霍瞿庭不會心疼一樣,仔細描述自己的不適,“晚上也睡不好,心臟很疼,他們還給我吃很多奇怪的藥,抽了好多次血。”
“這都是必須要做的檢查。”霍瞿庭好像沒看到他伸出來想要抱的手臂,垂眼道,“爺爺沒跟你說嗎?你都這麼大了,不是聽不懂大人的話。”
辛荷突然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霍瞿庭又道:“別人的話你不聽,哥說的話你聽不聽?”
辛荷小聲道:“我聽。”
“那你就乖一點,配合醫生。”霍瞿庭嚴肅又冷硬道,“好好吃藥,好好休息,這樣不管是對你,還是你外公都好,”
辛荷躺在床上,兩個眼睛里有層潤潤的光,微微上挑著看他,抓著被子的手往上拽了點,蓋住自己的下巴。
好像一只要藏起來的小動物,半晌,微不可聞地“嗯”了一聲。
霍瞿庭放軟語氣,但也依然嚴肅地道:“嗯是什麼意思?”
辛荷道:“我知道了,我聽你的話。”
霍瞿庭滿意道:“早該這樣。電話里哭哭啼啼,我以為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事。”
辛荷紅著眼說:“要我一個腎,難道還不算大事嗎?”
霍瞿庭道:“那是給你的親外公,再說,難道你就準備眼睜睜看著他病死?”
辛荷的眼淚慢慢從眼眶里掉出來,滑過鼻梁,最后鉆進白色的枕頭布料,他單薄的身體縮在浸滿消毒水味道的白色薄被下,吸著鼻子無聲地哭。
霍瞿庭就湊近些,又哄他:“別怕,到手術之前,這段時間哥都陪著你。”
鐘擇剛要說話,霍瞿庭又握住剛才辛荷伸出來、像要討他一個擁抱但又收回去的手,問他:“今天吃飯沒有?”
辛荷從不對他撒謊,搖了搖頭,霍瞿庭的眼神就嚴肅起來:“已經下午五點鐘,誰教你的一整天不吃飯?照這樣下去,還怎麼做手術?”
辛荷說不出話,霍瞿庭就回頭看向鐘擇,鐘擇馬上說:“這是他們照顧不周,我馬上去安排。”
病房門再次關上的同時,霍瞿庭立刻起身,彎腰攬著辛荷的背將他揉到懷里。
辛荷也在同時迎上去,緊緊將他抱住。
霍瞿庭摟著他,胸腔里心如擂鼓,感覺自己根本察覺不到辛荷的心跳,所以只能越貼越緊,去探查、去感受。
又恍惚覺得辛荷纏在他頸項上的兩條胳膊細得過分,好似纏綿卻易斷的海草。
懷里的溫度和熱度全都淺淡,兩人之間的羈絆說深也淺,好像只要有一秒鐘他沒有拼盡全力 ,這點牽掛就會斷裂。
細細的哭聲逐漸變得清晰可聞,霍瞿庭最見不得辛荷露出一分難受的神情,遑論是流著淚的樣子,他心如刀絞,額角脹痛,摟著辛荷的手臂要拼命克制,才能不那麼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