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荷很快就跟平常一樣接受了這個安排,沒有任何疑問,直到出發前,才發現霍瞿庭不跟他一輛車,也不同時走。
“有人會跟,我先把他們引開,甩掉以后就去找你。”霍瞿庭把他的背包塞進他懷里,低頭把他的保溫杯灌滿,簡短地說,“開車的人知道在哪里等我,你乖乖跟著走就可以,哥很快就會去。”
辛荷說:“可是……”
“你最近晚上總發燒。”霍瞿庭的表情很平靜,摸了摸他的頭,像他們只是計劃一次隨意的出游,“不能再拖,出去以后你得去醫院檢查。”
太陽馬上就要落山,辛荷坐在沙發上,看站在他面前的霍瞿庭低頭最后檢查一遍他的背包,換了名字的護照和通行證,美金,隨身攜帶的藥盒。
霍瞿庭沒說“如果”,似乎從沒有考慮過他不能守在辛荷身邊的任何可能。
他拉上拉鏈,重新把背包放回辛荷懷里,撥拉了一下辛荷夾在系帶上的棕熊,沖眼眶紅了的辛荷笑了笑:“晚上見。”
辛荷沒有開口,只是握了握他垂在身側的手掌,因為他怕自己會哭。那樣太不吉利,所以他沒有開口。
所以他見還敢愛他的霍瞿庭的最后一面是他帶著跟自己身量相同帶著口罩的一個人走到樓下后狀似不經意地抬頭一望,因為霍瞿庭的叮囑,他藏在窗簾后,看著他上了那輛除了發動機以外沒有完好的部位的越野車。
他們之間也沒有過正式的道別,只有霍瞿庭單方面的一句“晚上見”,但再見時已是陌路人。
晚十一點三十分,辛荷在珠海的酒店房間里看到標著“LIVE”字樣的新聞,港珠澳大橋上,救護車和警車的背景音里,記者語速極快地介紹著兩死九傷的車禍現場最具有新聞價值的傷者:霍氏太子爺,上救護車時已經失去意識。
比夜更深的黑暗里,呼吸燈閃爍的手機屏幕上還有霍瞿庭之前發來的消息,叫他點杯熱的暖手。
辛荷在撕心裂肺的痛中產生一些微不可查的“終于”的情緒,他們急轉直下的結局早有預告,從他把自己完全歸附于霍瞿庭開始,就用十年的時間親手為霍瞿庭寫下了無法逃脫的災難。
第二十四章
霍瞿庭的傷情吸引了港媒短暫的注意,但在霍芳年的刻意回避下,最重要的是不算丑聞,與醉駕、豪車和性交易都沾不上邊,所以那種注意很快也就消散了。
辛荷見到霍瞿庭的時候,是他入院的第二十六天,所有的情緒都在短時間內被拉長到一個頂點,然后因為被迫的分別而懸在高處靜止不動。
期間他被霍芳年安排在銅鑼灣的一棟舊樓里,從早到晚都有人守在門外,他犯了三次病,第三次等他清醒以后,下半張臉被坑洼的燒傷疤痕所覆蓋的鐘擇推門進了病房。
他走到病床邊,沖白著臉的辛荷咧嘴笑了一下:“霍生要見你。”
他的聲音喑啞,在那場懲罰中,最初的痛呼使噴燈灼傷了他的聲帶。
辛荷渾身都在發抖,他沒來得及起身,就被鐘擇抓著胳膊拖下了床,幾乎也是被摔在地上直接拖出了房門。
拖過長長的走廊,不搭電梯,拖進樓梯間,拖上五層樓,又拖過長長的的走廊,中途只要爬起來,就會被立刻踹或推倒。
他的膝蓋磨出大片映著血的紅痕,手骨幾乎被捏碎。
鐘擇在霍芳年等著他的房間外面把他提起來,像拎一個提線木偶般輕松和愉快。
接著他恭敬地站在辛荷身后,伸手把門推開。
那也是一間病房,霍芳年半靠在床頭,手背上扎著吊瓶的針,閉目休息。
辛荷機械性地邁開腳步,他走到霍芳年身邊,張了張嘴,發現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就又閉上嘴,過了會兒,霍芳年自己睜開了眼睛。
鐘擇沒有跟進來,霍芳年很快就注意到辛荷兩條腿上顯眼的痕跡,碎爛的皮肉顯出一種生嫩的紅,劇痛讓他沒辦法站得很直,即使拼命克制過,兩條腿仍在發抖。
霍芳年臉上露出個輕微的笑意。
“他心里有點氣,你哥招待得可不夠客氣。”他說,“你多擔待。”
辛荷的心跳得很快,快到他開始感覺到另一種疼,聲音好像震天響,要震碎他的鼓膜。
他幾乎是立刻就給霍芳年跪下了,同樣在被拖拽的過程中磨破的手抓住了霍芳年蓋在腿上的毯子,幾乎每個關節上都有血痕。
“我哥呢?他,他怎麼了,他怎麼樣了?”辛荷的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他的眼睛里掉出大顆大顆的眼淚,由全然的恐懼所驅使,“他怎麼樣,他怎麼樣了?”
“早死了。”霍芳年把手里的報紙放在一邊,不冷不熱地說,“等會收骨灰,我想著,他惦記你,不好不帶你送他最后一段。”
他低下頭,意料之中地看著辛荷一瞬間慘白的臉,瘦得紙一樣薄的身體像一塊暴風中的白紙,被卷到空中后撕扯著扭曲翻轉,抖動的劇烈程度使人發笑,那些自來水一樣成股流出來的眼淚令霍芳年感到些許的愉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