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跌跌撞撞地走到辛荷身邊,穿著病號服的身軀顯得沒有以前那樣強壯,也跟著蹲下,一只手很用力地捏住辛荷的側臉,弄得他發疼,讓他抬起頭來,看著他流淚的眼睛說:“說話,辛荷。”
“我無話可說。”
辛荷感覺自己的心里在淌血,不是因為被霍瞿庭誤會,而是因為霍瞿庭臉上的表情。
他分明被陌生的自己狠狠刺傷,卻又克制著不肯泄露一絲情緒,那張英俊的臉上全是痛苦,他以為自己看不出來。
“為什麼這麼做,我對你不好嗎?”霍瞿庭很壓抑地問,“我欺負你?”
辛荷說:“沒有。”
“是我強迫你?”
“沒有。”
“那為什麼?”霍瞿庭緊皺眉頭,繃緊下頜問他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為什麼?”
辛荷說:“什麼都不因為。”
霍瞿庭不像他們上一次見面的時候,只是冷眼看他不說話,這次他問了很多問題,態度是相反的,悲哀和趨近絕望的情緒卻是一樣的。
換成辛荷沒什麼好說的了。
他只是不停地哭,淚腺幾乎要因為過度使用而壞掉。
霍瞿庭用力捏住他肩膀,帶著為什麼的問題一個接一個,那些照片逐漸被兩個人糾纏的動作弄皺,辛荷躲開霍瞿庭來抓他的手的時候指尖掃過照片一角,傷口很快冒出血珠。
他的臉上全是淚,沒多久,霍芳年進來了,鐘擇走過來把他拎起來。
辛荷在被迫退后的同時抬起頭看坐在原地的霍瞿庭,發現藍白色病號服下,他嘴唇蒼白,雙目赤紅,一頭在黑暗中受了重傷,嗅得到獵物卻辨不清方向的困獸一般。
他的背后是不知什麼時候大了起來的雪花,洋洋灑灑地飄過窗口,全港的人都在為此歡呼,慶祝這場百年難遇的盛景。
辛荷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他絕望而無力地意識到這就是訣別,一百年那麼長,他們有過緣分,可惜太短,他的歸處變成了設好期限的死亡,地點不定,可能是手術臺,也可能是他鄉,總之不再會是霍瞿庭。
他本身福薄,這十多年來,早就已經消耗殆盡。
第二十五章
霍瞿庭翹著二郎腿靠在會客室的沙發背上,西褲微微撐起,露出一截黑襪,手里夾了根煙,有一會兒沒抽,煙灰快要燃到指尖,他探身將煙頭摁滅進煙灰缸里,端起手邊的咖啡喝了一口。
“他全程很順從,對我們提的保釋沒有任何意見。”律師一邊把一些文件放到霍瞿庭面前的桌上,一邊說,“也很配合,思路清晰、講話條理分明,沒有發現消極和抑郁的情緒。”
霍瞿庭問:“他知道是我找的你們嗎?”
律師道:“知道。剛見面的時候我就說了。”
霍瞿庭突然看了他一眼,律師有些自己做錯了的感覺,但又好像只是錯覺,因為霍瞿庭那個表情一閃而過,繼而好像又轉變為愉悅。
他又抽出一根煙點燃,含著煙在打火機的火苗和升騰起的煙霧后面含糊地說:“他還說什麼?”
今天才跟辛荷第一次見面,沒什麼大的進展,加上師傅要出庭沒能來,充當本案助理的聞律師在來之前也沒料到能見到霍瞿庭,所以來了以后一直有些緊張,聞言又愣了。
他已經把一場時長二十五分鐘的對話幾乎從頭到尾敘述了一遍,面對這個問題,有違職業習慣的,讓他一時語塞。
“我們離開之前,他問我下次去能不能幫他帶杯冰奶茶,還想喝個酸奶,蘆薈口味的。”想了半天,律師道,“沒有別的了。”
霍瞿庭沉默地抽著那支煙,他已經抽了太多,煙灰缸幾乎塞滿,會客室里全是煙味。
聞律師本身也抽,所以起初還是一人一根的節奏,但沒多久他就開始口干舌燥,最后成了霍瞿庭一人吞煙的現場。
“帶杯熱的。”
霍瞿庭大半天沒說話,律師等著他吩咐重要的事情,一時間沒有聽懂:“什麼?”
“奶茶。”霍瞿庭抽得兇,很快又伸手去磕煙灰,“別帶冰的。”
“啊……”律師道,“好,好,我記住了。”
十天之后,辛荷走出看守所,被律師帶著上了等在路邊的車。
霍瞿庭坐在后座,臉上的表情不冷不熱,他靠車窗坐下,中間隔著很大的空隙。
“里面怎麼樣。”霍瞿庭問他,“感覺好嗎?”
辛荷道:“你自己進去體驗一下,就不用問我。”
他頭發有些長了,比起上次見面。但沒瘦多少,看來真像律師說的那樣,情緒良好、思路清晰。可能還因為再沒有牽掛的事情,所以心寬,身體也沒變得更加差勁。
但態度跟以前大不相同,甚至比他之前去澳門找他的那兩次態度還要差。
霍瞿庭有些發狠地想,他是不怕死的,以前他在自己面前裝得低三下四,但原來他是不怕死的。
辛裎說他的心比誰都善,但其實是比誰都狠。
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辛荷穿了身寬松的黑色運動衣,上身是一件套頭的圓領T恤,沒有拉鏈,加上頭發稍微有些長,又很軟,圓領顯得他年紀更小,甚至不像二十歲。
他的兩只手都很規矩地放在膝蓋上,上身向后靠,就露出一截很細的手腕,膚色是發冷的白,隨著車身顛簸而微微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