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霍瞿庭很久,突然開口說:“霍瞿庭。”
霍瞿庭沒說話,他接著又說:“你不會喜歡我吧?”
霍瞿庭的瞳孔緊了緊,他張開嘴的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要肯定還是否定,辛荷就很輕地笑了一下,討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一樣,又好像其實是真的用了十二萬分的真誠去說——
“要是真的的話,那你好蠢啊,就算不說我做的那麼多壞事,你喜歡我也沒用呀。”
辛荷拿手指摳了摳自己的臉,像做了錯事一樣的幼稚園小朋友,手足無措,又想解釋清楚:“我活不了幾年了,就算改過自新,以后做個不貪慕錢財、不謀財害命的人,也沒那個空余時間給你,你喜歡誰都好,就是千萬別喜歡我。”
霍瞿庭剛打算張開的嘴巴又重新閉得緊緊的,他發現辛荷在說到他自己“活不了幾年”的時候甚至用了點期待的語氣,讓他不愿意再回憶第二遍。
他緊接著想到那天通過跟辛裎接通電話的手機聽到的辛荷那句嘆息似的:“太晚了。”
的確太晚了。
最近這段時間,霍瞿庭一直都不太敢問自己,他車禍后,辛荷離開香港不久,做第二次心臟手術的那天晚上,給他打來、又被他掛斷的到底是什麼。
很不合理的,過去好幾年,那個過程的每一個細節他卻都還記得很清楚,當晚他剛簽完一個合同,因為據當時的秘書隨口所說,他與對方公司的負責人過去認識,所以全程他都非常警惕,防止露出破綻,結束以后已經非常疲憊。
回到太平山頂以后,傭人照他的喜好準備好了一缸熱水,還放了放松助眠的藥包,他脫掉浴袍,一只腳已經踩進熱水里,手機響了。
車禍后沒換的手機號,電話來自誰都有可能,歸屬地不詳,但他沒有猶豫多久,還是將它接起,很快就聽到一聲帶著試探的,很輕也很軟的“哥哥?”。
霍瞿庭沒能及時反應過來,辛荷就又開了口,聲音還是很低,帶著微弱的哭腔,不令人煩躁或厭惡,只讓人感覺他當下是真的痛苦和思念。
那聲音似被熱水泡破的藥包灑出渾濁的不知名草藥的根莖,頑強又不肯被輕易干凈地沾在霍瞿庭身體每一處皮膚。
“……我很想你,今天又要做手術了,最近都特別難受,我感覺這一次很可能會死,你能來看看我嗎?我真的很想你……哥,以后可能真的再也見不到了,你能來看看我嗎?想見你一面,求求你了,哥……”
那邊遠遠地傳來一聲“辛荷”,應該是身邊有人跟他說話,辛荷拿開電話回答了兩句,霍瞿庭就看了看通話界面,把電話掛了。
辛荷沒再打來過。
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偶爾會想起他,有時還會費心去想,不知他有沒有挺過那一晚。
可能挺過去了,也可能死了,不過霍瞿庭告訴自己,那些都跟他沒關系。
當時他覺得那些都跟他沒關系,如果辛荷死得夠干凈,還算做了點好事。
他還想了想最近幾個月查到的東西,霍芳年漏洞百出的說辭,在他用了點特殊手段就找出來視頻的真正來源后,只感覺到荒唐。
因為霍芳年從沒打算留給他一個完美的謊言,在他短時間內不肯相信辛荷,而辛荷又絕對不再會試圖自證的情況下組建起來的賭局上,籌碼是時間,誰都可以等,唯有被迫上場的辛荷不行。
他手握一點可憐的小額籌碼,還是莊家為了贏得更徹底而施舍給他的。
車禍的真相,只要想,連辛裎都能查到,但當初霍芳年放出風聲以后,不相干的人自然不會理會細節,親生父親都輕而易舉就接受了這個解釋,可想而知,辛荷孤立無援,所以只能等待污蔑兜頭澆下。
他拖著病體在大陸陌生的醫生刀下做的手術糟糕至極,胸口又添新疤,跟七歲那年留下的傷疤交疊在一起,組成一個微妙的錯號,像提前給他的人生畫上了句點。
接著他又丟了顆腎。
說霍芳年算到了一切,不如說他算到了辛荷的死亡。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霍芳年沒有想到,辛荷沒有想到,霍瞿庭也沒有想到。
他竟然又愛上他。
的確太晚了。
而如果那個晚上,那個膽大包天但直面生死還是慫了一刻的辛荷在沖動之下打給他的那個晚上,要是他聽了那一句懇求,信了“很想你”,回應了“求求你”,答應了“見見你”,與現在相比,他們之間會有多少不同,霍瞿庭不敢去想。
第二十七章
霍瞿庭松開他下了床,走到門口,又折回去,把他抱到床中央,重新幫他把被子蓋好,說:“睡吧。”
辛荷也沒再糾纏那個問題,歪著頭對霍瞿庭笑了一下:“晚安。”
霍瞿庭沒說話,轉身走了。
霍瞿庭本來無意去管辛家的家務事,但又過了兩個月,辛裎突然再次伸出橄欖枝,表露出愿意出面插手辛荷的事的態度。
對霍瞿庭來說,解決辛荷的麻煩本身不算一件容易的事,如果多一個人幫忙,總比少一個人要好,所以最近他和辛裎見面的次數就逐漸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