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荷流出一點眼淚,過了會,很低聲地問霍瞿庭:“難不難?”
是難的,但霍瞿庭不想說,因為辛荷會很擔心。
可他也說不出不難,因為那樣會顯得辛荷付出的一切都沒有意義。雖然那些付出是為另一個的人。
“有點難。”霍瞿庭低聲說,“但世界上沒有不難的工作,像你彈鋼琴,也要練習很久才可以。”
“這個難度剛好夠我有耐心保護一下跟我隨便在一起的人。”他又說。
辛荷還在流眼淚,但他不想讓霍瞿庭發現,所以霍瞿庭就裝作自己沒有發現。
“你有多喜歡我?”
霍瞿庭說:“一點,很少。”
辛荷吸了吸鼻子,說:“好。”
他本來已經很累了,被霍瞿庭抱著,沒一會兒就睡著。
霍瞿庭碰了碰他還濕著的眼睛,感覺辛荷真的是個很愛哭的人,好像還沒有長大,很幼稚,沒什麼心眼,還愛罵人,也很笨。
會怕別人太喜歡他,因為他覺得自己“活不了幾年”,也會怕自己一直以來的付出和犧牲其實都沒有意義,因為對他來說無解的問題在霍瞿庭手里開始有了答案。
他一直都記得帶辛荷去廟里那天,找到他在竹林后面,發現他對著一個掃地的和尚也能哭起來。
對方故弄玄虛,講了句半白不白的話,他就抽抽嗒嗒地說:“可是我沒有很愛護自己啊,以前我想很快死掉算了,不能吃的東西吃了很多,也沒有好好休息。”
“夏天吹了很多空調,經常不好好吃藥,現在是不是太晚了,現在怕死太晚了吧?”
“我不知道。”他哭著,沒頭沒腦地不停地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
霍瞿庭去叫他,他就很傻地低著頭擦臉,拖拖拉拉地跟在后面,還以為沒被發現自己在哭。
霍瞿庭不懂自己之前是怎麼被他跟了幾個月還騙過的。
他知道辛荷說的“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不知道他還會愛他,不知道事情嚴重但也沒有嚴重到那個地步,只要霍瞿庭愿意,就還會有機會。
“心臟和腎都是無法挽回的,可要是在那兩年里好好地照顧了自己,也會比現在好太多吧。”
霍瞿庭知道他那個容量很小的腦袋里一定在這麼想。
可早在離開香港的那天,他就定了自己會死在監獄里的命運,剩下的時間都是在為保護他的哥哥而倒數。他注定不會好好照顧自己。
沒有誰可以做先知,而辛荷這個倒霉的小孩總是晚一步。
所以他哭著,說了太多遍的“太晚了”,也不是沒有道理。
霍瞿庭有些發狠地想,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被丟下的時候還未滿十八歲,被保護得什麼都沒關心過,他當然不會知道。
所以現在才只給霍瞿庭剩下一個半死不活的辛荷,怕自己第二天就醒不過來,所以怕他太愛他,所以才只敢跟他“隨便地”在一起。
憑什麼呢?
因為辛荷睡著了,加上霍瞿庭也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所以就沒有人跟他翻舊賬,提起車禍后他對待辛荷的態度,和手術前夜掛斷的電話,所以才讓辛荷自此再沒懷過一分復合的希望。
他自己又不肯回憶,于是就單方面贏了這場辯論。
辛荷好對不起他。
霍瞿庭摟住辛荷的腰,想著這一次他做得很小心,辛荷全程都沒說過疼,他好大度,也好貼心,心胸也是難得的寬廣。
第二十九章
不剩幾天就要過年,霍瞿庭好心地沒打算再送他回醫院,每天下班回家的時間早了點,但本質上還是忙,所以辛荷大多仍然一個人待著。
不過他沒能等到過年,還是被迫去了醫院。
臘月二十七那天,晚上好好地睡了一覺,睡到一半還朝霍瞿庭懷里鉆,差點把霍瞿庭擠到床下,兩個人都醒了,還說了會話。
但早上醒來就突然開始心悸,到醫院的時候,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
霍瞿庭跟在救護車上,他看著辛荷由痛苦轉為平靜的臉,想伸手去握握他的手,但被醫生阻止,下救護車時,他沒發覺自己的腿很軟,幾乎完全從救護車上摔了下去。
幸好辛荷很快就醒了。
“你沒去上班?”辛荷問他的第一句話是,“幾點了,你怎麼不去上班?”
霍瞿庭僵著身體坐在病床邊,機械性地低頭看表,隨后說:“一點半。”
辛荷又問了一遍:“那你不去公司?”
霍瞿庭很煩躁地說:“你管那麼多?”
辛荷倒沒怎麼覺得害怕,只是才遲鈍地感覺到他心情不好,所以把嘴閉上了。
霍瞿庭按了鈴,又起身好像要親自去叫醫生,辛荷看著他的背影,心里突然覺得慌張,叫了一聲:“霍瞿庭。”
霍瞿庭停了腳步,但沒轉頭。
辛荷說:“你別走,醫生自己會來的。”
霍瞿庭在原地站了一會,在辛荷以為他還是要走的時候轉了回來,重新坐到椅子上,木著臉。
辛荷其實很累,醒來以后說話的聲音也很低,看他不動了,才趕快把半睜的眼睛閉上,嘴唇輕輕抿了一下,像是個笑。
他一直住院到開春,過年那天,即便醫院也很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