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本不想親自來,可又擔心這其中有什麼差池。
等進了正廳,他一眼就瞧見了那個婦人。
她果真已經老了。
從前還沒離婚前,她和越品在酒宴上的照片看著確實登對,面容姣好又笑容嫻雅,是貴太太里面頗為出彩的一個。
可是年歲讓她飽滿的臉頰開始往下墜,淚溝和法令紋都頗為明顯,妝容也厚了許多。
那婦人看見花慕之來了,只從容起身行禮,不疾不徐的打了個招呼。
“您來了好幾次了。”花慕之立在遠處,既不與她坐下來說話,也沒有流露出對尊長的恭敬。
“雍王現在在國外,宮里并沒有人。”
陳葉華打量著他的神情,緩緩道:“那可否讓我給他打個電話?”
“這話若是被外人聽見,還會以為是溯明廷這邊不讓他與您聯系。”花慕之露出疏遠的笑容,反問了一句道:“您沒有他的聯系方式嗎?”
那婦人凝視了他幾秒,突然道:“他全都和你說了,是嗎?”
花慕之笑意不減:“我不知道您在說什麼。”
她忽然也露出了蒼白的笑容,倒退了幾步坐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她嘴唇翕動著,肩膀顫抖著,看起來無力而又可憐。
“……我和越品之間的事情,確實無需和你多言。”陳葉華輕聲道:“感情一結束,什麼都是糊涂債,各執一詞都不可信。”
“但是太子殿下,”她抬眼看向他:“小啾已經十幾年沒有見過母親了,他難道就沒有表露出半點渴求,哪怕只是一句嗎。”
……小啾?
越亦晚原來還有小名嗎?
花慕之原本在她面前淡定又沉著,此刻忽然心里動搖了一些。
他如果有乳名的話……為什麼從來沒有和自己提過?
“我能不能見到他,自然都無法強求來,”陳葉華垂眸輕聲道:“可如果,他其實也想見我呢?”
“十幾年都沒有見過母親,真的不會感覺到煎熬嗎。”
她把這幾句話放在這里,竟也不多攀談,直接又行了個宮禮退了出去。
那婦人就這麼說完話直接走了,留太子一個人立在殿中,半晌都沒有離開。
酒釀元宵都快涼了,太子才終于回來。
越亦晚并不關心那些皇室和政要之間錯綜復雜的事情,只想守著自己的夕清閣裁衣畫畫,過快活的小日子。
花慕之看著他戳著咸蛋黃酥炸蝦球一筷子一個,心里還是五味雜陳。
該直接明說,還是等一等?
“晚晚,”他起身給他盛湯,盡量讓語氣顯得平淡些。
“我有時候會想……你會不會也會想家?”
“會啊。”越亦晚對感情一直頗為坦白:“所以總是想著法子給我爸我哥買各種吃的喝的,給他們做西裝做帽子,哪怕沒辦法在一起聚一聚,也會心里很掛念他們。”
他說到這里,忽然露出惋惜的笑容來。
哪怕那一句話沒有說出口,花慕之也能聽懂背后的內容。
他忽然很心疼他。
“你會……想念她嗎。”
越亦晚想了想,還是點了點頭。
“會,但不是她。”
“我懷念的,只是一個母親的存在,和曾經那些溫暖又包容的記憶。”
而不是陳葉華那個人。
他低著頭攪著元宵,聲音低了一些。
“……非常想念,甚至會夢見。”
第58章
花慕之望著他, 忽然很想開口喚一聲那個乳名。
小啾。
聽起來像一只圓滾滾的小麻雀, 可愛機靈又有些嬌憨。
他很想抱著他,把這兩個音節再輕聲念出來。
他定了定眼神, 把湯碗放在了越亦晚的手邊。
“不管你的選擇是怎樣的, 我都愿意陪你去面對。”
越亦晚低頭喝了一口,想了想道:“我最后一次見她, 是十三歲, 現在算起來, 有十二年沒有見過面了。”
母親的面容在心里已經越來越模糊,可能連幻想她現在的樣子,都有些不知道該如和描摹。
“人的感情, 和人本身,是頗為復雜的東西。”他抬起頭道:“在談論感情的時候, 會渴望純粹和唯一, 愛也好, 恨也好, 最好都是直接又簡單。”
可問題在于, 世間純粹的東西太少了。
愛和恨, 遺憾與懷念, 期待與恐懼,幾乎什麼東西都總是糅雜在一起,想去觸碰那明亮的一面, 又必然會看到隨之而來的黑暗。
“我不能否認我還很愛她。”越亦晚忽然笑了起來:“哪怕十幾年沒有見, 哪怕她傷害過我們一家人, 這種愛,是在血緣和本能深處鐫刻的東西。”
只是一個小男孩在想念媽媽而已。
與陳葉華這個人,其實也并沒有太大關系。
花慕之原本坐在他的對面,此時也沒辦法再坐穩,直接起身端著盤子坐到了他的身邊。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你。”他把凳子拉近了他,兩人肩并著肩,一抬手就可以抱著彼此。
“但是挨得近一點,也許也能讓你安心很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越亦晚把玩著銀筷道:“我這次結婚太高調了,好幾個頻道都有回放和報道,她應該知道才對。”
“我總覺得,她會過來找我。”
為了圖謀名利也好,試圖再續親情也好,總歸是按捺不住的。
花慕之的動作停了幾秒,轉頭看向他道:“你希望見她,還是不要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