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修葺的次數要趕上以往一百年的份了!
又過了幾載,蛟依然是蛟。哪怕整日勤修不輟,額角依舊是平坦一片。
某一日,金龍忽然動身前往靈山,回來時帶著眾多靈符法寶,甚至還有一個巨大的煉丹爐。
蛟問其緣故,金龍沒有回答,只是不再整日癡纏著蛟,隔三差五便會獨自一人閉門入關,同蛟在一處時,也會時不時抬頭觀天。
蛟隱隱有所預感,便整日侯在被金龍征用為閉關場所的后山溫池,一見他出來,就雙目灼灼地迎上去。
終于,在一次黃昏后,金龍打開禁制,又當著蛟的面,將藏在腹下的東西一件件取出。
“我要化龍了?”蛟按捺不住問出口。
金龍遲疑了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
“就是這個月了。”
蛟沒有去問金龍如何測算得出,總之他不會戲弄自己就是了。他看著金龍面色嚴峻地將一件件抵擋雷劫的法器擺出,告訴他使用的方法與功效,又取出眾多瓶瓶罐罐,叮囑了一遍。
蛟問:“那雷劫可有雷池的厲害?”
“滴水之于河川。”
蛟怔愣了片刻,又問:“你這些天,就是在準備這些東西?”
金龍道:“還不夠。”
蛟面無表情道:“……你的眼神,讓我覺得自己是去送死。”
金龍點點頭,點至一半,忽感不妥,半路硬生生扭成了搖頭。
“不許胡說!”他肅然道:“有備無患,你作惡太多,到時候十有八九沒什麼好果子吃!”
蛟:“……這聽著也不像是好話吧。”
接下來的一個月,金龍將蛟拉進后山禁制,一邊制作歷劫法器,一邊加固防護法陣,那頂不知從哪個角落里挖來的煉丹爐整日燃燒著熊熊烈火。
蛟好幾次還瞧見金龍不放心地往爐子里加了幾滴龍血,他張了張口,又憋了回去;直到他發現金龍開始對著自己那條純金的尾巴發起呆,才意識到有些不妥。
這股不妥感在目睹金龍試圖摘下一片龍鱗時,徹底證實了。
“你發什麼瘋!”蛟感到不可置信,“那日魔龍的雷劫也不過如此,我……我就算再惡,也及不上他吧。”
淺金色眸中分明寫著“那可說不準”幾個大字。
蛟沉默了片刻,道:“蠢龍,你怎麼……比我還心急?”
金龍素來冷靜且鎮定,即便身處險境,也不會有大的情緒變化;蛟一度將其歸結為“這世上已沒有什麼能難住金龍”……
可現在,金龍的不安感幾乎就要呼之欲出了。
“不行,你還是同我上靈山,實在扛不住,便躲進山牢吧。”
金龍皺著眉,渾身上下都透露出極度的煩躁,拉著蛟的手一刻都不愿撒。
——仿佛下一秒就要劈下一道天雷,將他整個兒劈成灰似的。
蛟心想,金龍族先輩要是知道有朝一日,苦心造出的山牢會被后人當做歷劫屏障,會是什麼感受?
蛟覺得金龍過于緊張,自己卻忍不住也被牽動了情緒,化龍的喜悅期待之情所剩無幾……于是兩長條整日冷臉相對,表情凝重而嚴肅。
幸虧等待的時日是在后山禁制內度過的,否則蛟宮的一眾大小妖怪又要承受一番心驚膽戰了。
這一月過得格外漫長。
蛟數著瓶罐里的藥丸,等到數到“三十二”時,他豁然起身,沖著嚴陣以待的金龍生撲過去。
“蠢龍!一個月都過去了!哪兒來的劫雷?”
提心吊膽,翹首以盼,蛟自認上萬年的歲數了,這種驚濤駭浪般的情緒已經許久沒有出現了。金龍倒好,三言兩語勾得他心緒起伏,結果到頭來,什麼事都沒有?!
“我再觀測一番。”
金龍板著臉,仰頭望天際,末了,道:“怎麼又沒有了?”
蛟:“……”
預測中的雷劫沒有應驗,龍蛟面面相覷,誰也說不上是該松一口氣,還是再嘆一口氣。蛟“撲通”躍入池水中,池水底部安置著金龍親自從靈山“請”來的白玉。蛟盤臥成團,用尾巴輕輕貼在自己的斷角坑處。
金龍許是知道自己算錯,害得蛟空歡喜一場,不敢硬湊上去,只好眼巴巴待在岸邊。
夜色漸濃時,蛟悄聲從池底爬出,他先是望了會兒遠處灰蒙的天際,然后看向不遠處——金龍正在闔目休憩,粗壯的龍腹微微起伏,尾巴一路延伸,隨意搭在池邊,有小半截隱沒進水中。
黑蛟站起身,將半濕的長發順至耳后,赤腳走過去,踩上了龍腹。
鱗片堅硬而溫熱。他動了動腳趾,在上面摩挲了幾下。
金龍毫無反應,蛟便俯下身,慢吞吞抱住那顆巨大的龍腦袋。
“嘩——”水聲輕響,龍尾掠過水面,擺了幾下。
“我可能……命中沒有化龍的機緣。”蛟的語氣很平靜。
金龍似有所感,睜開了眼睛。
“也許真的像你說的,為惡太多,遭報應了。”
見金龍張口想要說話,他低下頭,用額頭抵住龍首,嘆了口氣:“但也還好,反正化了龍,也還是同你過一樣的日子。”
次日,蛟宮沒有了龍蛟的蹤影。
又或者說,眾妖只以為龍蛟又在閉關靜修了,卻并不知道他們已經趁著曉光離開了臨隱山。
天地之大,各有其景。
凡間正值春日盛景,漫山遍野開滿了野花,和風徐徐,暖日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