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嘗試入睡嘗試太久,閉著眼睛直到以為自己睡著了,忍不住試探性地睜了一下眼睛,發現自己根本沒有睡著。
湯執坐起來,看了鑲在床邊的電子鐘,凌晨一點。
他毫無睡意地坐起來,看著漆黑的房間,發了一小會兒的呆,不再強迫自己入睡,下了床走到窗邊。
夜晚的湖讓人不敢久視,湯執覺得口渴,房里的水喝完了,便躡手躡腳地推開門,走下樓,開了吧臺邊的一盞小射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喝。
只喝了沒幾口,忽然有個聲音叫他,他回過頭,是穿著睡衣的徐可渝。
徐可渝的頭發披在肩頭,皮膚蒼白,手里拿著一張剛摘下來的面膜,丟進了垃圾桶。
“你也睡不著嗎?”她問湯執。
湯執“嗯”了一聲,徐可渝又說:“我在樓下看了很久的湖。”
“我以前看著湖,一直想你。”她向湯執靠近了一步,湯執才發現他們的距離比想象中更近,她問湯執,“你想不想跟著我哥做事呢?”
昏暗的暖色光線中,徐可渝臉上還有沒干透的精華液的亮晶晶的反光,她直勾勾地看著湯執,讓湯執產生想逃的沖動。
但湯執不能,他明天和徐可渝結婚,要讓徐可渝保持平靜,便支吾著想話題:“我都可以,你呢,現在想什麼?”
徐可渝微笑起來:“我在想明天的婚禮,還有小時候的事。”
“我很喜歡那個小花園,在那里,我總是可以想很久。”她指了指通往花園的玻璃門。
方才她走進來時沒關門,恰好有風吹來,把輕薄的窗簾吹得鼓了起來。
濕熱的湖風穿過干燥的冷氣,貼著湯執的身體,融進他的皮膚和房間。
湯執應了幾句,想回房間,徐可渝說:“陪我坐坐嘛。”
說罷,她走到了沙發邊,坐了下來,又向湯執招招手,湯執邊走過去,坐在另一個單人沙發上,注視著徐可渝。
所幸,徐可渝沒有強迫他坐到她身邊,只是自顧自說:“我小時候總是一個人坐在這里,因為他們都不回家。你還記得嗎,那時候母親反對我們在一起,把我送出國念大學,可是她不知道,我是不會忘記你的,我們高中戀愛的每一天,我都記得很牢、很牢。”
昏暗、空蕩的房間,輕聲細語訴說著莫須有的回憶的高中同桌。
湯執感到背脊發冷,很罕有地生出一絲懼意。
“對了,不知道為什麼,”徐可渝突然對湯執微微一笑,“都注冊結婚了,我哥還不讓我們一起睡。”
她的手抬起來,放在睡衣的第一顆扣子上:“你說呢?他是不是很保守?”
湯執看著她用食指和拇指解開了那顆扣子,下意識轉過臉,看著別的方向,忽略徐可渝不雅的舉動,竭力想著挽勸的說辭:“可渝……你別……”
他的動作有些大,手臂身體被帶動,手肘撞到了一旁的茶幾的大理石邊緣,發出一聲悶響。
手肘不疼,但是有些麻,湯執滯了滯,才繼續說:“太晚了……我們上樓睡吧。”
“哪里晚?”徐可渝笑了。
湯執用余光看見她把上衣的扣子解開了一半,只好克制著落荒而逃的沖動,閉起眼睛不再看。
但很快,他發現閉眼的決定是錯的。
一只很冰的手搭上了他肩膀。
徐可渝走到了他面前,緊緊抱住了他,她靠得太近了,呼吸拂著湯執的下巴,讓湯執幾乎無法呼吸。
湯執想跑,可是不敢。
他緊閉著眼睛,抬起手,按住了徐可渝的肩膀,不敢用力推搡,心里胡亂地想:不行。
“湯執……”徐可渝叫他,用手撓他的下巴,“你把臉轉過來……”
本來以為已經忘卻的童年時的記憶像潮水般涌來,痛苦和壓抑好像具象成了一股從器官內部傳出的壓力,擠壓著他的鎖骨和胃部。
“湯執,”很細很輕的聲音貼在湯執的耳邊,問他,“你不想嗎——”
有人打斷了她。
“——徐可渝。”
燈亮了。
湯執睜開被光刺得閉上了。
偌大的起居室亮得像湯執母親被終審那一天的法庭,突如其來的如白晝,將湯執和徐可渝不體面的姿態照得無所遁形。
不過下一秒鐘,壓在湯執身上的力氣便消失了。
湯執還是沒有轉頭,他慢慢睜開眼,避免去注意余光里匆忙拉起上衣的徐可渝,定定地看著聲音傳來的方向。
徐升穿著黑色的睡袍,站在第二階樓梯上。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情緒,注視著湯執,像庭上高傲的法官,或者俯瞰伊甸園的上帝。
湯執劇烈跳動著的心臟忽而一顫,好像被從胸腔摘走了,沒有砰砰作響的躍動,只留一片虛空。
“徐可渝,把衣服穿好,”徐升緩緩走下樓,他對徐可渝說話,卻看著湯執,“上樓睡覺。”
徐可渝很聽徐升的話。
她把衣服穿好了,快步走向樓梯,像一個只是因為調皮而被家長責罵了的小女孩。
緞面拖鞋的皮底拍打著大理石的樓梯臺階,發出令人浮躁的清脆的啪啪聲響,又漸漸聽不見了。
四周安靜了。
湯執渾身發涼,四肢無力,寒意從后頸爬上頭頂,又擴散到全身,他仰躺在沙發上,手腳麻木地攤開,張嘴呼吸著,瞪著白色天花板吊頂上亮得讓他眼睛痛得想流淚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