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點多時,靈堂只剩徐升、湯執與徐謹夫婦。
他收到來自母親律師的短信,希望他方便時能回一個電話,徐升便走出靈堂,給對方回了一個。
夜晚的院落中,空氣有些森冷,讓徐升更清醒了一些。
電話很快就打通了,律師似乎對他迅速的回電感到意外,又詢問他,明晚宣讀遺囑是否方便,也告知他遺囑生效、股份移交的時間。
律師那頭十分安靜,聲音沉穩。柏樹枝干和葉片像團狀的黑夜的影子,把夜露凝在一起。徐升也平和地與他溝通,在心中預估了從股份移交往后的各個重要時間節點。
掛下電話,徐升轉回身,恰好看見徐謹從門口走出來。
徐升收起手機,禮貌地叫他:“舅舅。”
徐謹對他笑了笑,從口袋里掏出一包煙,遞給他一支,徐升擺了擺手,拒絕了,他便自己點了一根。
徐謹喜愛抽高焦油量的煙,煙氣熏人,徐升退了一步,打算回靈堂,徐謹卻叫住了他。
“徐升……”他的臉隱在煙霧后面,聲音帶了一絲干啞。
徐升轉過身,徐謹朝他靠近了一點:“舅舅很快就有錢能還你了。”
他年輕時也算不上高,歲月和縱欲的習慣將他的脊背再往下壓,讓徐升只能垂下眼俯視他。
“那很好。”徐升溫和地說。
徐謹拿著煙的手移開了一些,煙霧飄走了,兩人對視了一秒,不知怎麼,徐謹瑟縮了一下,嘴唇動了動,又說:“但是……”
“有一筆小錢……”他吞吐著道,“你得再打給我周轉幾天。”
“否則舅舅的生意轉不過來,我們都不好過。”他說。
徐升溫和地看著徐謹,看了片刻,誠懇地說:“舅舅,我有的都你了。
如果拿出去抵押,外公會知道。”
徐謹噎了一下,半晌突然道:“你母親的遺囑,很快就能生效了。”
他說的話倒并沒有讓徐升意外,不過徐升也不怎麼想回答,盯著他,沒有說話。
徐謹好似有短暫的怯懦,又不知是什麼給了他勇氣,又對徐升說:“好侄子——”
“——舅舅,”徐升還是打斷了他,如實告知,“她只給我留了股份,現金和產業都給了可渝。”
徐謹吃了一驚:“可渝?”
“可渝……怎麼拿得到錢?”他臉色突然變了變,又說,“她老公是不是能幫她繼承?”
“這怎麼行,”徐謹的情緒激動了起來,“我們徐家的東西,怎麼能便宜一個外人?”
“他拿不到,”徐升解釋,“遺囑加了條款,只能可渝本人繼承。”
徐謹愣了愣,“哦”了一聲,稍稍放松了一些,他松弛的眼皮和兩頰的肉耷拉著,貪婪和不甘從眼中透出來。
“你再替舅舅想想辦法,”他說了一個數,“真的不多,比上次你給我的還少。”
“你外公年紀也不小了,”徐謹又說,“等我繼承了他的產業,能給你的比他能給你的多多了。”
徐升看著他,等了一段思考的時間,說:“最后一次了。”
徐謹保證:“最后一次。”
一陣夜風吹來,徐謹手里的香煙煙灰很長了,被風一吹,都揚在了他手背上。
徐謹被燙得縮了一下,把煙蒂扔在地上,用鞋底碾滅了。
在舅舅的哀求里,站母親的靈堂外,徐升把錢轉過去了。
他既有一些輕松,也有厭倦,看見徐謹又點了一支煙,便說:“時間也不早了,我幫你把舅媽叫出來吧。”
“好,好。”徐謹連連點頭。
徐升回身走進靈堂,見到許蓉的手放在湯執手臂上,貼近湯執說話。
許蓉的聲音很輕,身旁有道士在誦經,徐升什麼都聽不見,只能看見湯執蒼白的臉,緊抿著的嘴唇,因為緊張而睜大的眼睛。
他知道湯執在害怕,腦子產生了不像他的、不太客氣的念頭,但是最終沒有付諸行動,打斷了許蓉。
一直到回到家,湯執仍然在心不在焉。
徐升想湯執可能是嚇壞了,忘了來他房里找他,所以給湯執打了電話。
當然,如果今天晚上,湯執加入臥室陪伴徐升,和他待在一起,徐升確實會好過一點。
徐升等待湯執從房間里過來,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等得有些不耐煩,所以說了讓湯執不太高興的話。
然后徐升才發覺,原來等待能造成的不適,都比不上看到湯執露出不舒服的表情時的一分一毫。
所幸湯執很快就諒解了,湯執說“你忘記吧”,徐升就馬上抱住湯執。
湯執很在意徐升,那麼在他們很長的以后里,徐升也將嘗試給湯執一些湯執渴望得到的關心。
湯執被徐升抱了一會兒,問徐升:“明天是不是要早起出殯?”
他看了一眼徐升房里的落地鐘:“一點了。”
“出殯是九點。”徐升對他說。
湯執“喔”了一聲,沒看徐升的眼睛,對他說:“那我們要早一點睡覺。”
徐升說好,他們躺到了徐升的床上,把燈關了。
湯執手上還包著紗布,不過只要不過度拉扯,都不痛了。
在黑暗當中,徐升面對面抱住湯執。應該是怕湯執被他弄痛,他抱的力氣不是很大,不過依然很緊。
湯執的手放在徐升的背上,很輕地上下撫摸。
他粗略地計算過,徐升已經近三天沒睡了,聽徐升的呼吸,今晚似乎也難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