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什麼感覺,大概心知肚明,總會有這麼一天。便坐下來,和她隔開一米,眼對著眼。
沒有一點過渡,她開門見山:“我爸定了門婚事,一個財務部長的兒子。”
我掏出一根煙,沒點,只是放在嘴里過癮:“嗯。”
她看著我,把我嘴里的煙拿過,點燃吸了一口,挑眉:“你就沒什麼想說?”
我頓了頓,又掏出一根,依舊沒點:“恭喜。”
她攏了攏頭發,很久以前剪短了,不知過了多久,又長得很長,眉眼籠在白霧里,看不清:“你啊你……”
我說:“你要是希望,我可以娶你。”
她抬頭,似乎一下來了精神:“真的?”
“是。”我點燃那只煙,靜靜看它燃燒。
婚姻并沒妨礙我們。我和她約好了,婚后不同居,各做各的,不過三十五歲前,必須有孩子。
這天是我的生日,不過我并不在意,和往常一樣,安排工作日程。
待會要趕飛機,晚上八點,我會到達南方的雕市。
我沒想到,與他重逢,是在一個灰蒙蒙的雨天。
他身邊沒有妻子,沒有女兒,只是孤零零一個,撐著傘站在雨里,然后發覺我的目光,扭頭望來。
經過十九歲后的緩慢發育,我長高了一點點,現在,勉強能和他平視。
不過比起他七年前略顯清瘦、現在略顯干癟的體型,我的骨骼、肌肉可是密實多了,因此我有足夠的底氣,跟他杠上。
抱著莫名的念頭,我站在原地,喊一聲:“喂!”
他沒理我,舒舒服服地享受雨霧,見我氣惱,似要再叫一聲,才敞開步子邁過來,離我不遠不近。
不知是近視還是怎麼,他戴了副眼鏡。說來有趣,二十多的人戴眼鏡顯老,到了他這歲數,反顯年輕了。
他離我半米遠,細瞇著眼看我,淡笑:“婁總,有什麼事嗎?”
我不得不佩服他的胸懷與涵養,和故人重逢,還是跟我這種“情深似海”的故人,居然表現得如此淡定。真想掰開他腦袋看看,看里面有沒有心。
七年前,面對這種場面,我一個字問不出,可現在,我氣昏了頭,逼上去,猛地揪住他衣領。
還未開口,就聽他冷道:“婁總,你這是做什麼?”
還有臉問!我氣得想錘他,怒道:“這七年你躲哪兒去?!叫我找不著你!”
“噗。”他似乎覺得好笑,沉悶的鼓點在胸腔回響,反問,“你為什麼要找我?”
我被他問住了。其實答案很明顯,但說出口,就再也不能回頭了。
“呵呵……”他摸上我緊繃的手,意味不明地撫弄一番,又拽著放下,“雖說談判桌上,是有些無關痛癢的糾紛,可婁總也是能人了,怎會沉不住氣呢?”
“我……”我被他堵得說不出話。
上前一步,我勇氣不足,孤注一擲之類,實在做不到。可如果叫我放棄,我又不甘不愿。
我就放下手,站在一步之外,靜靜地看他。他沒有看我,也沒有像很久以前陷入沉默一樣,從松垮的褲兜里掏出煙盒,抽一根點上。
我注意到,他身上的煙味,已經很淡很淡了,不由詢問:“你戒煙了?”
他終于看我,眉宇似有苦澀,唇角卻輕松勾起,打趣道:“比不得你們這些小年輕活潑自在,像我們——很多娛樂,都要受限了。”
“您錯了,年輕也不一定自在。”我看著他,聲音很低,“岳先生,您知道嗎……您把我毀了。”
“……哦,是嗎?”他手指動動,在兜里摸索一番,什麼也沒有,便沖我伸手,“可我聽說,你過得很不錯哦?”
“您說這話……認真的嗎?”我揮開那只手,“不是說好不抽嗎。”
“有些東西,是有寬裕的。”他看著我,認真道,“是今天的第一根。”
我不理,自顧自走開,扭身的瞬間,問,“——岳淳,想去逛超市嗎?”
他在我身后,沒回答。
我不確定他是否跟上,說實在的,在他面前,我從來就沒有底氣。
盡管我已經成名,甚至又開了一家公司,勢頭隱隱超過父親,可在他面前,我依舊如同被玩弄的孩子。
當我循著百度地圖,逛到最近的超市時,期許一回頭。
發現,我果然是小丑。
他沒有跟上,不知何時,躲得遠遠的,又一次,叫我找不見了。
是因為我結婚了嗎?
他不信任我,推拒。
我要因為這個,離婚嗎?
可是,值得嗎?值得為他,葬送我的一生嗎?
我已經不是大學時那個沖動小伙了,如果換作當時的我,只要窺見一點機會,會毫不猶豫地跟他合并。
可是現在,雖然算不得有家,可至少有個房住,雖然算不得有伴,可至少想發泄時,身邊不會沒人。
也許確實孤單一些,遇到困難時,身邊沒個人熨貼。
可這麼多年過來……都過來了,未來,還會過不下去嗎?
也許本來,是可以過的——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他的話。
我握緊拳頭,撥通他的號碼。
“喂?”
“岳淳,你聽好了。”我咽了咽口水,心里依舊有些緊張,可莫名的勇氣推我向前,叫我把堵在心間、想說的話一股腦吐出來,“我不管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也不管你身邊有什麼人,你當初一時興起招惹我,就應該料想,會有遭報應的一天。”
他沉默,末了噗嗤一笑,笑完了,又輕輕嘆道,“怎麼能說是報應呢……”
我被他這句砸蒙了,愣頭愣腦的:“你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