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經停了, 但風很大, 安無咎將南杉留下的斗篷蓋住了沈惕的身體,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就算是已經被獻祭,可他閉眼的樣子也好像只是睡著了。
安無咎其實并不害怕這一次游戲的結果。
從沈惕自認石像鬼的時候, 安無咎就知道,他其實在說謊。
他根本不是石像鬼, 而且他從第一天就猜到了自己守墓人的身份。
那個時候的安無咎對沈惕的身份還有幾分猶疑, 感覺沈惕夜里是能看得見的, 但沈惕第一個白天的發言,就打消了安無咎的懷疑,不是因為他不像石像鬼,正是因為他表現得太像了。
沈惕不斷地給狼隊遞話,表示他并不認識狼,又攪混水式地給其他人安身份,尤其是給他安了個平民身份,就好像是石像鬼在對自己的狼隊友說,“我驗了安無咎,他是個平民。”
可到了最后一天,他的說話內容和他的表現又是有偏差的,他給安無咎平民身份,但報的第一晚查驗對象是松浦守梨。這大概是沈惕故意的遺漏,就是為了讓他清楚他的身份。
如果他真的是石像鬼,今天一定不會跳出來。
從第一天起,沈惕就已經鋪墊好了跳石像鬼的伏筆,安無咎想,如果不是因為自己是個無法自證的神官,像他這種無所謂輸贏無所謂生死的人,是不會這樣周全謀劃的。
今天的死,也早就在沈惕的計劃之中。
而他,自信過了頭,無比地篤定自己找到了破解游戲的方法,相信一定能赦免這場獻祭,所以才順水推舟,同意沈惕的騙局,也親手將他投出局。
但他果然是太自負了。
安無咎根本不害怕這場游戲是輸是贏,因為他確信沈惕與他是同一陣營,哪怕真的輸了,他也不后悔,他做好了和沈惕一起走的準備。
但他更擔心贏。
安無咎這時候忽然間明白了進入圣壇時常聽到的那句話——幸存只是暫時的,死亡才是永生。
暫時的幸存只會讓安無咎不斷地擔心,擔心沈惕是不是在某一天會離開他,會消失于這個世界。他本來就不是人類,安無咎又能拿什麼留住他?
他曾經相信世界上一切難題都有解法,唯獨沈惕。
某個時刻,安無咎也曾消極地想,死到一起倒更好,再也不用害怕他的消失了。
他漸漸地失去了視力。沈惕的臉,連同這片紅色的大地,安無咎都看不見了。
耳邊是圣音的警告。
“你現在已經犯規了,安無咎。”
安無咎充耳不聞,仿佛什麼都聽不見。
“就算你人在這里,如果狼人決心殺你,進入你的房間,你一樣會死。”
安無咎輕笑了一聲,“這就是你們的懲罰?”
圣音毫無感情地說,“明天,一直到游戲結束,你都無法說話。”
安無咎沒有反應。
明天局勢就明朗了,他無所謂能不能說話。
“現在,請對黃昏祭祀中死去的玩家進行查驗。”
安無咎毫無行動,但他還是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他早已確信的答案。
[玩家沈惕是好人。]
在寒冷的血月之夜,安無咎擁抱著比雪還冷的身軀,一夜難眠。
再睜眼已經是清晨,安無咎一整晚斷斷續續夢見之前不可名狀的畫面,那是沈惕的另一種形態,或者是是他真正的形態。
他還夢到了父親在庭院一角的玻璃房里種樹,用一種已經少見的土,年幼的他什麼都不懂,只知道呆呆傻傻地拍拍父親栽花的土,以為那樣做可以壓得更實。
他問過父親,那是什麼花,父親告訴他是芍藥。
[好奇怪的名字,是藥嗎?]
[是很美的花,它還有一個名字,叫將離。很久以前,相愛的人不得不分離的時候,就會摘一朵芍藥,送給對方,用這種含蓄的方式來表達惜別。]
那時候的他哪里聽得懂,只知道這是很美的花,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它開花。
父親死后,那株芍藥也死了,所以母親帶他們搬家時并沒有帶走。這在很長一段時間成為了安無咎心中最大的遺憾。
他好想看一次芍藥花,想知道父親口中形容的離別之花究竟有多美。
于是在后來的許多個難熬的夜晚里,他都做同樣的夢,夢見父親的玻璃溫室開滿了鮮花,他不清楚具體的樣子,所以總是朦朦朧朧一片,唯一清晰的是父親溫柔的笑臉。
他說不要害怕分離。
那時候的安無咎不清楚他身上是如何出現芍藥花的,也沒有多少心思去猜,因為他已經成為了實驗品,成為一組沒有自由的數據,花的紋身與他身體里的任何一部分都沒什麼不同,給他帶來的只有痛苦。
現在他才明白,原來那些烙印在他皮膚之上的花,是沈惕替他圓滿的一個心愿。
盡管那時候的沈惕根本不通人性,不懂什麼是感情,和兒時的安無咎一樣,什麼是依依惜別。
但他還是做了,仿佛是天性使然。
安無咎從石棺中醒來,沈惕的尸體消失了,冰冷的棺材里只有他孤零零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