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楊爾慈獨自長大,因為缺乏安全感而變得沉默寡言,只做對自己有利的事,精確而果斷,她從來沒有放棄調查父親的失蹤,為了找到他,不惜想盡辦法進入父親之前工作的公司,但離奇的是,她找不到任何關于父親的記錄,就好像被人為地刪除或隱藏了。
但她發現了許多有關父親的研究成果,這證明了父親的確曾在沙文工作過。
越來越多的秘密,越查越多的失蹤者,讓楊爾慈無法收手,當她知道圣壇的時候,也義無反顧地投身其中,她相信越危險的地方,就越有可能找到自己的父親。
她是這樣認為的。
和當初被父親獨自留下的時候一樣,此時此刻的楊爾慈有一種消極的預感,安無咎要單獨對她說的,應當不會是什麼好消息。
她把安無咎帶去了這棟樓的天臺。和夜晚不同,這座城市的夜晚被黑暗覆蓋,被霓虹渲染,再破敗的地方也都可以被隱藏,可以視而不見,但天一亮,在陽光底下,任何污垢殘缺都無所遁形。
空氣灰蒙蒙的,安無咎站定,面對楊爾慈開口:“在上一個游戲里,我們遇到了你的父親。”
楊爾慈挑了挑眉,她伸手在自己寬大而陳舊的西裝外套口袋里摸索什麼,最后磨出一包香煙。
“然后呢?”她給自己點了一根,放到唇邊,看起來有些冷漠,又些無所謂。
不愿面對的好像變成了安無咎。
他垂著眼,低聲說:“我們被圣壇分到了不同陣營。”
安無咎抬頭,透過繚繞的白色煙霧看向她的雙眼,“其實可以這麼說,你的父親是因我而死的。
”
他把責任全部推卸到自己身上,就好像這樣說,楊爾慈可以借此發泄,可以接受她一直以來的努力最后化為虛有,可以稍稍好過一些。
安無咎不是不懂一個人所有的信念全部崩塌是什麼感覺,這種感覺他經歷過太多次了。
可眼前的楊爾慈并沒有怎樣,她只是笑了一下,將煙夾到修長的食指與中指之間,轉過身,靠在天臺的圍欄上。
“安無咎,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嗎?”
她倚靠的姿勢很隨意,但背影總是透著落寞,安無咎走到她身邊,沒有說話。
楊爾慈彈了彈煙灰,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和蕭條的水泥森林,那些吵嚷的、壓抑的人群像奪食的螞蟻一樣,恨不得踩死彼此。
“圣壇里的法則就是弱肉強食,誰強誰贏,所以贏者不必道歉,何況我很清楚,你是個多麼圣父的人,要是能讓每個人都活下來,你拼了這條命也會去做的。”
楊爾慈說完,低著頭,任風吹著自己,“不過我運氣真差,這麼多次了,一次也碰到過,和你同場好幾輪,偏偏是分開的一輪遇到他了。”
“該死的圣壇。”楊爾慈低聲罵了一句。
她也只能這樣,因為她很清楚,錯不在任何與父親為敵的人,她無法責怪背棄她的父親,又怎麼能責怪無辜的安無咎。
只有圣壇是罪魁禍首。
安無咎不知道應該如何安慰,他也明白其實楊爾慈并不需要他的安慰。
像她這樣的人,連崩潰都是只停留在內里的,哪怕她不愿意相信這個事實,也會裝作坦然接受,戳穿反而是一種殘忍。
“他是死在游戲里了嗎?”楊爾慈問。
安無咎知道她的意思,但他無法欺騙她,“是的。”
“那就……應該是沒有可能再……”她斷斷續續地、小聲地說著,好像是在提醒自己,讓她清醒。
一種沉默的悲痛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緩慢地流動著,好像是快要結冰的液體,但它還沒有完全冰封,還有流動的感知。
安無咎的愧疚令他無法多說一句話,因為無論他說什麼,楊爾慈都一定會說,這與他無關。
兩人靜默良久,彼此想著心事,先打破沉寂的是安無咎。
“你的父親對我說了一些話,很巧,他剛好認識我的父母。”
楊爾慈看了看他,“你這一次好像記起很多事。”
“嗯。”安無咎斷斷續續地將他記起來的都告訴了楊爾慈,包括他的父親和楊爾慈父親同時參與過的那個革新計劃,還包括自己兒時遇到的那些異常,父親的自殺,母親的瘋狂,唯獨沈惕的事安無咎沒有說。
這些內容楊爾慈一半猜到過,另一半很震驚,她想過安無咎可能是某種人體增強的臨床被試,但她怎麼也想不到原來會有所謂的人類革新計劃,會有像他一樣的實驗品。
甚至還有超自然的所謂邪神的存在。
此時此刻,再看到路上那些瘋狂的人們,楊爾慈的心態完全不一樣了,她滅了煙,靜了靜,試圖讓自己從父親徹底離去的陰影中暫且走出來。
“真沒想到……”楊爾慈皺著眉說,“我們的父母竟然是有關系的。”
“嗯。”安無咎道,“準確說,他們曾經是同僚,人類革新計劃一開始應該不是那麼殘酷極端的方式和內容,我的父親并不是完美主義者,在他死后,我被強行抓去那里,而你的父親成為雙面間諜,一面在革新計劃小組被架空,一面加入了另一個神秘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