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父親,或者說,我曾經的部下,真是個命硬的家伙,明明直視了神諭,卻沒有受到影響,這樣不通神意的人留下一定會成為禍害,只有圣書才能拯救他,沒想到他就這樣死了,寧愿自殺,也不愿意服從神的旨意,將你們同化!可那又有什麼用,你們的悲劇,人類的悲劇,永遠都無可避免!”
拉塞爾越說越激動,觸手尖端的口器張開,淌出黏膩的口涎。
而安無咎的眼中卻浸出淚來。
原來父親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盡全力抗爭。
以一個渺小人類所擁有的全部力量在抗爭。
他想要重新拿起自己的長刀,砍斷他身上全部的觸手,可他做不到。
那把刀早已被甩落到房間的一角,孤零零躺在地板上。
絕望從心底蔓延,越直面真相,一切就越可怕。
看到安無咎近乎放棄的模樣,拉塞爾獲得了巨大的滿足,他感嘆道:“這個世界上的絕大部分人類都離不開科技與網絡,這些東西無時無刻跟隨著,甚至嵌入他們的身體里,就像是一個完全無法分割的器官。”
他血肉模糊的頭顱逐漸地合成出一張面孔,極度詭異的,生長著無數雙眼睛的臉孔。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傳教載體了,你說是嗎?”他的觸手緊緊地纏繞著安無咎,恨不得讓他窒息,通過他的手腕,拉塞爾看到了時間。
“倒計時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發明,它能將一切矛盾激化,讓人陷入混亂和瘋狂,感受到死神不斷逼近的腳步聲,一步一步,直到歸零的那一刻,憤怒,恐懼,狂躁,絕望,這些來源于人類的極端情緒是多麼的美味啊!人類不是發現了你們的生命以負熵為食嗎?熵意味著無可避免的混亂,意味著走向絕望的消亡,而這正是我們的食物,我們的力量來源啊!”
他嘶啞的聲音像是洪流爆發,震蕩著令人惶恐的亢奮。
原來他們不惜摧毀所有的人類,只為一次進食,足夠讓神明回歸的進食。
拉塞爾大笑著,“你還剩不到一分鐘,你們所處的世界也壽命將至,在最后的時間里,好好地看著世界是如何毀滅的吧!歸零之后,一切都將結束了。”
虛空中,懸浮著的光點逐漸匯集,似乎要構成一個太陽的形狀。
歸零……
安無咎忽然想到,這一次自己可能不能再等死了。
整個世界的人類都已經接近被污染,就像拉塞爾口中所說,一旦真的歸零,一切都會結束,邪神歸為,或許到那個時候,身為人類的自己就失去輪回的能力了。
這可能是他最后的機會!
“沈惕!”
慌亂中,他對上那雙令他心安的綠色眼瞳,眼中還存留著淚光。
[殺了我。]
他怕說出口,計劃就失敗,他們會被阻止,所以只能在心中不斷地懇求。
[求求你,這是我最后的機會了。]
[快殺了我!]
沈惕做過這樣的心理準備,但真的到了這一刻,他還是會無法動手。
他從未想過,原來安無咎第一次求他做一件事,竟然是親手殺了他。
時間不多了。
被觸手纏繞到無法動彈的安無咎,朝沈惕搖頭。
[不要猶豫了!]
沈惕盯著安無咎,竟從他的臉上看到了倒計時的數字,他不知道這是否真實,是不是他感應到的。
但只剩下三秒了。
安無咎的心聲如同一把鈍刀,在沈惕最敏感的神經上不斷地拉回拉鋸,直至血肉模糊。
[下一次,我還是會找到你的,我很快就會去見你!]
[沈惕,殺了我。]
沈惕不確信時空回溯的奇跡,是否真的會再次降臨。
或許他會親手奪去安無咎的生命。
但他的確不能再猶豫了。
“我愛你。”
沈惕自言自語般開口,也抬起手,瞄準了自己的愛人。
這一槍穿透觸手,準確無誤地命中他的心臟。
血飛濺出來的瞬間,連拉塞爾都愣住了。
聽到這一聲槍聲的諾亞,更是渾身一僵。
安無咎睜著眼,血模糊了他的視線,還有他視野里沈惕的臉。
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一定會瘋掉吧。
一定要回去,還要再見一次沈惕。
時間的盡頭,安無咎抱著這樣的奢望失去了生的意識,伴隨著神的重返,無數滿月的目睹,以及人類毀滅的消亡史。
但命運的齒輪還是在這絕望的一刻停滯。
并反向逆轉——
選擇結束生命的安無咎,猛然睜開了雙眼。
他急促地大口呼吸著,仿佛是溺水者,在瀕臨死亡之際終于得救。
安無咎觀察四周,發現自己死后回到了一開始的卡車上,南杉正坐在駕駛座,而副駕駛的吳悠正在對著窗外的一個污染物掃射。
上一次的重置點是槍械自動販賣機,在那他們遇到趕來救他們的南杉和吳悠,隨后才跟隨他們上了車。
而這一次他們已經在車上。
這意味著,第二次的重置點向后推移了。
安無咎有些恍惚,他的第一反應是去抓住身邊沈惕的手。
還好,這一次他們成功了,他又回來了!
無論沈惕是不是還記得,他都想給他一個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