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死寂血腥的森林就像一片死海,他殘存在海底,感到窒息,漫天的污染物殘肢漂浮著,漸漸地游蕩到一起,粘合,在安無咎的面前組成新的生物,巨大而怪異。
生物朝他張開血盆大口,里面吐出一條如巨蟒般的藍色信子,分裂的尖端上站立著一個孩子。
藍光散去,顯露出諾亞的臉。短時間內,她就比之前長高了不少,現在已然是少女模樣。
安無咎知道他們并沒有成功,也知道邪神已經出現,這種強大到近乎真空的壓迫力,只有邪神能做到。
他沒有抬頭,仍然絕望地跪坐在地上,盡管如此,他被賦予的全知視角也讓他知曉,出現在這里的是諾亞。
諾亞望著不遠處的安無咎,緩緩歪了一下頭,仿佛在觀察。盡管他正朝著完全體不斷恢復和進化,但當初借用人類軀殼所留存的記憶,并未消失。
相反,在他看到安無咎的這一刻,那些記憶就變得非常清晰。
眼前的安無咎生命的盡頭將至,理智值也所剩無幾,沒有了往日的冷靜和領導力,像一潭死水停留在這里。
這張濺滿血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雙眼空洞發紅,垂下的眼睫幾乎遮蔽住他眼中的一切。
這是個徹底的頹敗者。
諾亞又朝另一邊緩慢地歪了下頭。
嘴唇沒動,但從諾亞身上發出一個聲音,是男性的聲音特征,但內容并非人類語言。
“后悔嗎?”
安無咎沒有回答。
諾亞又用人類的語言,這個女孩兒軀殼重復問他。
安無咎依舊沒有回答,沉默了許久,他抬起發紅的眼,直視諾亞,忽然笑了出來。
他輕笑出聲的那一瞬間,左眼落下一滴淚。
諾亞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流淚。
“你不好奇嗎?”
作為圣壇背后的“神”,他不止是玩家諾亞,也是NPC兔子的化身,是場上任何一個可能出現的NPC,他無所不知,也無處不在。
他愚弄過安無咎,讓對方認為他真的是一個需要被保護的人類小女孩,拼命庇佑了他很久。
但他并不是人類,也理解不了人類間的情感,感恩,大義,這些都是人類相互支配的正當理由,對他而言什麼都不是。
安無咎臉上的笑意未退,頸間的芍藥花紋因為他瀕臨崩潰的情緒隱隱發紅,看起來凄艷無比。
“好奇什麼?好奇你為什麼要出現,有多少分身,好奇你是怎麼殺了我父親,帶走我的一切,將我一步步推到今天,還是好奇你是怎麼殺了沈惕,怎麼抹殺了一切他存在過的痕跡?”
他艱難地站起來,有些踉蹌地朝諾亞走去,“我在你的眼里,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沒有意義和價值的廢品吧。”
說著,安無咎自己都笑了出來,“當然了,但人類踩死一整片螞蟻的時候,怎麼會關心這群死物里的任何一只呢?”
“我什麼都不好奇。”安無咎停下腳步,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
他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正瘋了一樣沖撞,也知道黑暗正在不斷地吞噬自己,陰暗面,極端的惡與憤怒,都變成無形的手,推他進入更深的深淵。
但安無咎還在掙扎,他抬著頭,凝視諾亞,頭頂的理智值停留在最后一絲,但再沒有半分減退。
至少不要變成另一個自己吧,安無咎。
他對自己說,然后用最后一絲理智告訴諾亞,“如果這就是我無法改變的命運……”
安無咎抬手,干凈利落抽出長刀,手腕反手一轉,干脆地將刀尖對準自己的心。
“至少要由我自己做最后的決定。”
諾亞是想殺了他的,因為他看過安無咎的未來,他就是那個被自己輕易放過、但摧毀了他的死敵。
但在安無咎改變過去之后,他所擁有的未來也就此改變。
現在的他早已瀕臨毀滅,一碰就碎。
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放過這個可能,只是現在,他還不想讓安無咎死。
于是他出了手,身后的怪物伸出無數觸手,將安無咎的長刀奪去,將他整個人捆綁起來。
青色長刀落在地上,發出金屬的振鳴。
諾亞盯著安無咎,就像在盯著一個隨時會被吞沒的獵物。
至少要等到自己恢復,然后再徹底消滅他,要從一開始就抹去他的存在。
改變所有的未來。
諾亞抬頭望了望天空,一瞬間,破曉的天空忽然間暗下來,陷入沉沉的黑暗,而那無數輪滿月依舊存在,并且逐漸變藍。它們同時熄滅,又同時亮起,反復許多次。
觸手越來越緊,安無咎絕無自殺的可能,他難以呼吸,抬了抬眼,看向天空。
一點星光都不存在。
他忽然發現,這并不是真正的天空,那些月亮也不是真正的月亮,它們像是……
很多雙眼睛。
原來隨著宇宙的不斷重疊,邪神原身的眼也在一個個睜開。
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在不斷地恢復,已經快要成功了?
“其實我曾經幫助過人類,所以你們占據了大地和海洋。
”諾亞不疾不徐,聲音從高處傳來,虛渺,不帶任何人類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