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綠色的霧越發濃郁了。
諾亞驚訝地發現,他操控的觸手竟然無法再向前推進一寸。
只差這一寸。
不僅如此, 他之前用來捆綁住安無咎的所有觸手, 也都在同一時間受到某種壓迫, 竟被迫松懈開來。
安無咎從他的控制下脫離, 但并沒有落回到地面,他懸浮著,依舊垂著頭。
這股強大的力量無形中與他產生了對抗,諾亞能明顯地感覺到,這力量和他同源。
就是他,也只有他。
一種壓縮后反彈的聲音冒出來,就像一場小型的爆炸,出現在濃霧的深處,緊接著,他聽見皮肉撕裂、伴隨著粘液攪動所拖拽出來的聲音。
一瞬間,他感覺耳邊有數以億計的音叉被同一時間重重敲響,每一個細胞都遭受到最強的刺激,為之震顫。
安無咎的腳邊傳來嘶嘶聲,就像是蛇尾快速摩擦地面所發出的聲響,很快,一條,兩條,溫熱扭曲的蛇形觸手纏上他的腳踝,一點點向上攀爬,沿途與他的肌膚相蹭,摩擦出一片曖昧的暖熱。
足踝,膝蓋內側,大腿根處,持續向上,腰側,胸前,鎖骨,側頸光滑的肌膚,最后是臉頰。
蛇尾般的尖端輕柔地蹭了蹭安無咎的顴骨,仿佛是一種慰藉。
安無咎睜開了雙眼。
與此同時,他的胸口從內撕裂開,諸多綠色觸手如花瓣綻放出來,鉆出來,他的肌肉和骨骼是土壤,是復蘇的溫巢。
那些在外親密將他環繞的觸手編織出一個網,令他可以就此放心倒下去的網,他倒下去,神得以重生。
拉撒斯姆震驚于胞弟的異地復活,這幾乎是從一個人類的身體里誕生出來。
霧氣越來越濃,這力量的壓迫感也愈發強大,他可以肯定的是,這比之前的他還要強大。
但即便如此,他是不可能超過自己的,拉撒斯姆確信。
此時此刻的自己,吞噬了全人類的熵,甚至要超出之前的能量。他抬頭確認,漫天的滿月同一時間眨了眨眼。
監視著集體獻祭的本體告訴他,一切即將結束。
他是來不及的。
許許多多觸手將昏迷的安無咎包裹起來,如同一只蝴蝶的繭,每一只的末端都連接著他空蕩蕩的心口。
而那從安無咎身體里分裂出來的怪物,卻不是簡單的觸手而已,他幾乎無法被描述和形容出來,沒有扭曲的觸手和畸變的龐大軀體,幾乎不會出現于任何人類的想象中。
他的身體呈半透明的狀態,表層鐫刻著散發微光的蛇形紋理,身形瘦削而高大,周身籠著一層無法散去的霧,形態不斷變幻的,渾身的紋理如同被強行拔出的植物根莖,糾纏不休,他每一秒的形態都不盡相同,根本無法琢磨,上一刻是可供放置于神殿中的神明形象,下一刻卻比魔鬼更為可怖,最危險,最威嚴,也最神秘。
那半透明的身體如暗流涌動,里面埋藏著一顆完整的心臟,一團熒綠色的光芒,閃爍著生命的光華,也象征著時間的秩序。
拉撒斯姆看到眼前這一幕,已經不再訝異,他的確回來了。
那個被他困在時間深淵中的弟弟,已經沖破了懲罰的詛咒。
但只要他不死,他的力量不消亡,永罰之輪依舊不會停止。
“你從時空永罰里找到自己了。”
寂靜林中,只有他的弟弟能聽到這句話。
但對方并沒有回應,而是直接發起了攻擊!
一道球形的光橫劈而來,如同閃電,綠色的閃電。
拉撒斯姆并沒有嘗試躲開攻擊,嘲諷地對他的弟弟說。
“你知道你的攻擊是無效的。”
強光穿透了諾亞的身體,將肉身一分為二,但光還未褪去,他的肉身又粘合在一起,露出一個陰沉的微笑。
“哪怕這具低維生物的身軀真的被摧毀,你也無法摧毀我。”
他一如過去那般,高傲宣告自己即將唾手可得的勝利。
“你甚至沒有辦法阻止我,其實你也不必阻止我。”
“這個持續膨脹的宇宙里,光是人類這樣低緯度的生物可觀測到的,就有至少兩千億個星系,這里面類似銀河系的星系也有數千億個,光是在銀河系里,太陽這樣的恒星就有千億顆,區區一個地球,區區人類一族,渺小到和宇宙里的星塵沒有區別,你的眼中沒有完整的三維宇宙,反倒執著于這其中一個生命體,就像執著于一粒灰塵,不可笑嗎?”
拉撒斯姆告訴他,“你現在收手,對這個宇宙造成的影響也不過是一顆行星。”他的聲音里帶著高維生物的蔑視,“你看得到時間線,看得到一顆行星的命運,宇宙每時每刻都在熵增,太陽終有一天會膨脹,會吞沒這些行星,哪怕不被吞沒,地球表面也會只剩熔漿和超高溫,人類總有一天會滅亡,這是三維宇宙的宿命。”
眼前不斷變幻的生物卻依舊沒有打算放棄的意思。
“他們的宿命是時間盡頭的熱寂和消亡,不是被你提前滅亡。”
綠色的微光閃爍著,如同時間的計數,是公平的,也是無可阻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