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轉移注意力的方法。
季隴棠不是第一次住院,也不是第一次聽醫囑,他什麼都知道,可很多時候是做不到。
如果那麼容易就做得到,那麼他早就應該痊愈了。
此刻他的情緒依舊低落。
他覺得自己是一團灰霧,會污染了那個光潔白凈的人影,還有那個充滿陽光的溫暖的家。
季隴棠回過神來的時候,不知過了多久,只覺得臉上一片潮濕。
他又哭了。
這樣的他,又怎麼能留在繆榮的身邊呢?
季隴棠翻了個身,將自己裹進被子里。
他習慣性地把自己蜷縮起來,卻不敢閉上眼。
病房里的燈一直亮著,他的眼睛也一直睜著。
就好像沉睡了多年的怕黑突然又復蘇了似的。
若是今天他沒有問繆榮發生過什麼就好了。
那他就可以當做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可是這對繆榮不公平。
他想。
事實上,他對繆榮一直不公平。
那個女孩出事之后,他被迫召開了記者招待會。
稿子是母親找人寫的,他通讀一遍,對著所有人說,他和繆榮只是恰好演了一部電影,現實中他們什麼關系都沒有,他喜歡的是女孩子。
這之后,《天賜》全網下架。
可是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他才知道《天賜》是怎麼來的。
那不僅僅是一部電影而已,那是繆榮用心刻畫的一次與他相識的留影。
記者招待會之后,繆榮來找過自己一次,也不知是湊巧還是故意的,母親將女孩的慘狀打聽了出來,一一跟他描述了一遍,致使那一天他對繆榮避而不見。
后來他得知,繆榮曾經親自去過醫院探望女孩,并且用一大筆錢安撫了女孩以及女孩的家人。
理智上,受害者很清楚傷害與繆榮無關。
可是心理上,依然免不了會生出既定的關聯來,正如他曾經真的痛恨過繆榮那樣。
連他都這樣了,更何況那個女孩。
現在的他對那個女孩有共情,慘遭虐待的時候,沒有人來救他的時候,心中的怨恨就源源不斷產生了。
繆榮后來又來找過他一次,那天季隴棠差點就要答應了。
那段時間他每晚都會做噩夢、失眠,現在他能確定母親是故意的,故意將女孩受害后的照片陸續拿給他看,讓他清醒地認識到和繆榮在一起所導致的后果。
除此之外,網上到處都是他和繆榮涂黑或者涂紅叉的圖片。
以至于他不得不切斷與外界的所有關聯。
而那個時候他就已經開始有一點自閉的傾向了。
繆榮離開前來找他的那次,他不知道,母親單方面將人拒在了門外,他是后來才知道的。
而繆榮離開前還給他發了一封郵件,可惜他還沒看就被母親刪掉了,他也是后來才看到的。
那是一封告別信,里面寫道:
對不起,但我還是喜歡你,我會等你,一直到——
未來你結婚的那一刻。
當時的他并不知道繆榮的這封信,他只是從母親口中得知了繆榮出國的消息。
他只是“哦”了一聲,心里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仿佛他們兩個之間只要一個離開了,那件事就會慢慢淡下去,不再被人提及。
后來的大半年時間里他的情緒一直不好,母親倒是不再逼他接拍電視劇了,還特地給他約了一部話劇。
可惜他沒心情演,被導演罵得很慘,當天他就辭演了,這是第一次他對待工作態度不端正,也是唯一的一次。
這件事成了他和母親吵架的導火索。
母親不高興他辭演,把一切都怪到《天賜》和繆榮頭上,說要是沒演過那本電影就好了。
她的語氣里全都是對同性戀的歧視,說出來的話很難聽,他本來沒精力和母親吵架,可惜母親不肯遂他的愿,嘴里不斷說出他不想聽的話,一直就沒停下來過,一句接著一句冒出來,沒完沒了,后來他實在沒忍住,就回了嘴。
這一回嘴,使得單方面的抱怨和責罵立刻升級了。
他也越說越激動,索性將壓抑多年的不滿也一股腦兒地吐露了出來。
那次吵架堪比母子決裂。
當天晚上他就跑了出去。
他從來都是乖乖牌,非常聽母親的話,晚上從來都沒有獨自一個人出過門。
先前每次繆榮找他,他也都會在九點前準時回家,唯一一次偷溜出去,就是和繆榮大晚上去賽車場看比賽,偏偏是那一晚,發生的慘案。
老天大概是覺得他從小過得太順利了,因此在他十六歲那年,降下了一連串的懲罰。
那晚他抱著刻意和母親作對的念頭,隨便進了一間酒吧。
巧的是,他進的是同性戀酒吧。
里面群魔亂舞。
看得他有點想吐。
他開始自我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他們里面的一份子。
他喝了很多酒,卻又去廁所里吐掉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了,吐的時候,有人在他后腦勺上打了一悶棍。
他暈暈乎乎,并沒有完全昏迷,就這樣被拖到了后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