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窮得只剩下自尊的人,被用貧窮來攻擊,多半會尖刻地反擊。
年輕單薄的男孩兒沉默半晌,冷著臉,語帶嘲諷道:“原來是因為我窮嗎?老師,如果我有錢呢?”
當時的紀許清笑笑,下了一劑猛藥。他說:“唔,那我可能會考慮考慮。”
他陷在往事里,窗外突如其來的汽笛聲將他喚醒。掛斷電話,紀許清打開窗戶探頭看向樓下,霍端陽的車停在路邊一棵梧桐樹下,人從駕駛座上下來,他今天沒穿西裝,里面似乎是一件高領的黑色內襯,外面穿了一件寬松柔軟的黑色外套。適逢一片梧桐黃葉飄零,旋轉著砸中他肩膀。他抬手撫落,掏出手機,紀許清的手機鈴聲適時響起。
“東西收拾好了嗎?你住幾樓?”電話那頭,男人的聲音富有磁性。不等紀許清回答,他又妥帖道,“如果不方便,我在樓下等也可以。”
沉穩的語氣和當年那個幼稚天真的大男生已經截然不同了。
紀許清略一晃神,回應道:“七樓,有電梯,麻煩你了。”
霍端陽便大步流星地步入樓內。電話掛斷了,紀許清將所有行李拖到門邊,他的行李寥寥無幾,資料加上平時常穿的衣服,總共才裝了兩個箱子,一個是裝衣物的大行李箱,一個是裝教案和書籍的書箱。
打開門時,霍端陽看到他的行李表情有些怪異。
“只有這麼一點東西?”他進屋,征得紀許清允許后四處轉了轉。
“你什麼也沒收拾。”他得出結論,“盆栽、掛畫,還有你的資料書——這間屋子的床也沒有拆。你是搬家,還是準備去旅游?”霍端陽面色不虞,好像這間房子沒有空蕩到無法居住他就不放心似的。
紀許清愣了一下,解釋道:“昨天學生找我拿資料,看見我在收拾東西問了一句,我告訴他我要搬家。”
“所以?”有什麼關系嗎?
“他正好想在外面租房,所以,這房子我租給他了。”紀許清解釋得很詳細,“盆栽他會照顧,掛畫很便宜,沒有帶走的必要。床單是我新換的,他近幾天會搬進來。”
霍端陽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他背在身后的手在掌心掐了一下,咳嗽一聲。
“那資料書呢,資料書也不帶嗎?”他理所當然道,“我怕你東西沒帶全,再回來拿麻煩。”
紀許清溫和地笑笑,“都是老教材,用不上了……走吧,書箱有點沉,我一個人搬不動,你來了正好能替我搭把手。”
今天沒課,他穿了件毛衣,材質柔軟,讓他看起來格外溫柔。霍端陽眷戀地看一眼他嘴角上揚的弧度。俯身將箱子抱起來,常年健身的好處就是……他抱著一個死沉的箱子,還能面不改色地告訴紀許清:“你拖行李箱就好。”
兩人將行李放進后備箱里,霍端陽特地開了輛容量大的車,結果根本沒用上。后備箱“啪”地一聲扣下,身后傳來一聲驚呼。
“哎呀,小紀。”
紀許清轉身看向聲音來源,那是位卷發的美婦人,氣質很好,看不出年紀,聽口音似乎是上海人。
“林姐,你逛街回來?”
“隔壁搓麻將呢。”林姐擺擺手,話是對紀許清說的,目光卻落在霍端陽身上,一邊發出“嘖嘖嘖”的聲音一邊上下打量他,紀許清回頭看了一眼,似乎有些無奈,抬手比劃一下,跟霍端陽介紹:“這位是林姐。”
他正想介紹霍端陽:“他……”
林姐打斷他:“哎喲,我曉得的啦,這就是你那個出國的男朋友是吧?終于回國了?嘖嘖嘖,英俊得嘞。”
紀許清一頓,霍端陽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二十一世紀,同性戀不是什麼新興物種,更何況林姐來自大都市,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沒見識過。所以在紀許清不堪其擾,第八百次拒絕她給自己介紹對象的請求時,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理由,他誠懇道:“林姐,其實我之前怕你接受不了,不敢說,我已經有戀人了,他在國外工作。”
林姐天真發問:“這有什麼不好說的呀。”
紀許清面露難色:“嗯……那個,他是個男人。”
事實證明,適當撒謊有益于鄰里關系和諧,自那之后林姐再也沒給紀許清介紹過對象。
……
“你們這是要出去玩?”林姐撅著嘴搖搖頭,“可惜了,實在是可惜了。你說你們兩個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搞基多可惜啊?”
紀許清嗆了一下。
“時間緊迫,還沒來得及和您說,”他看了霍端陽一眼,信口胡謅道,“他那邊離我學校近,所以我準備搬去他那住。”
“什麼???”林姐驚呼一聲。
……
上海姨姨熱情起來確實難以招架,紀許清好不容易才同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林姐告別。上了車,霍端陽開車,他坐在副駕駛。
車輛穩穩發動,開出一段距離后,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攪基可惜”的霍端陽才漫不經心地問:“她說的男朋友……?”
“林姐是個,唔,很熱情的人。以前她常常給我說媒,所以我撒了謊,用這個理由搪塞。”雖然有些不道德,但問題確實得到了有效解決。
“哦。”霍端陽一手搭在車窗上,一手把著方向盤,似乎更漫不經心地問,“要是她沒打斷,你原本打算怎麼介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