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渾身的血慢慢地涼下去,竟覺出些許冷冰冰的快意來。
李安生的眼神有些許波動。
趙宇端著托盤站起來,還沒走兩步,聽見李安生在他身后啞著嗓子回答,“因為太久了,就不想了?”
他停住了。
“是太久了。”李安生慢慢道,“我在外面的時候經常想,不知道吳城變成什麼樣子了?不知道他好點了,還是不好了,但我猜應該是好的。當我回來,發現他確實很好,但我卻不怎麼高興。我想,我要是早點回來多好?我可以看著他變好的模樣,也不用獨自想他。你知道嗎?我特別、特別、特別的后悔。”
趙宇渾身一震。
“哥。”李安生說,“太晚了,你睡客臥好嗎?床鋪都是新的,沒人睡過。”
趙宇沉默地帶著托盤出門,將李安生的房門輕輕虛掩上。他將碗沖了沖,放入洗碗機,走了幾步,癱在沙發里,感覺從身體里泄出一股潰敗的氣來。他的喉嚨有些干澀,低眼瞧見面前茶幾上的可樂,拿起一杯喝了大半。
他許久沒喝這些碳酸飲料了。他小時候倒是喜歡,成箱成箱地買,李安生卻對此很沒好感,常說什麼有害健康之類的話,不準他多喝。搞得他喝口可樂也得跟打架抽煙喝酒列在一張表上,屬于需要背著小男朋友做的事兒之一。也許是那時候的日子太快活,少喝口飲料也覺得甘甜入迷暢快過癮,他隨手便將那點小愛好壓了箱底,偷偷念著。之后他家慢慢走得穩當些,偶有閑錢,他也買過一罐算作小小犒勞,卻全沒了少年時的口感。
此刻多年未碰見,乍然一飲,只覺這冰涼涼的液體帶著嗆意,密密麻麻地酸了喉嚨。
他有些疲倦地閉了眼睛。
29
李安生到底是不舒服,入了夜始終睡得不安穩,燒得更加厲害了。
趙宇熬到凌晨,看了幾回,直到感覺溫度慢慢降下來才放下心。他知道這人喜歡干凈,現在自己也不方便洗澡換衣服,為免臟了那床連褶子都沒有的嶄新床鋪,干脆找了條毛毯,將自己一裹,在沙發上便將就著躺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幾日他睡得太多,天才蒙蒙亮,他便睜開了眼睛。
清明雨,滴滴答答落滿了寂靜的吳城。暗色的天空帶了點陰沉沉的藍,一切尚未從迷蒙中掙開來。趙宇起身走至窗前,巨大的窗戶外重重高樓大廈也安靜地浸在濕潤潤的雨氣里,仿佛沉默無言的巨獸。再過半個多小時,彎曲盤疊的高架橋便將車水馬龍的熱鬧起來,可惜此時路上尚亮著模糊的路燈,照出些許氤氳的落寞。
他洗了把臉,推開李安生的房門,踮著腳輕聲走至床旁,蹲下來摸了摸那人額頭。睡著的李安生褪去了滿臉的凌厲,只剩下好看,讓人手搭在上邊就不想松開的好看。
退燒了。趙宇慢慢地縮回手,心想,他該回去了。
趙宇將大門關上的時候,李安生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人總把他當瓷瓶兒,總覺得風吹他便倒,手滑他便碎。不知是那人本性使然,還是當真生來一副大哥氣度,護親護友護愛人都是沖鋒陷陣,哪怕自己半截還陷在地獄里。
李安生對這點又愛又恨,此時被清明的暗暗晨色一籠,還是愛居多。實際上,哪怕是當年十四歲的李安生,被校園大哥帶著的混混們踹跪在學校的男廁所里,也連半點冷汗都未出。不知是否因跟他父親相處了幾年,他身上裹了些圓滑的皮,但骨子里留著的還是他母親偏執的血。如此矛盾,以至于哪怕他每個細胞都在喧囂著將趙宇拽回來、拉在懷里,親吻他、擁抱他、與他做`愛,將錯過的六年一一彌補,確認他的專屬權——他的理智卻將一切拉了回來,安靜躺在被子里,裝一晚上瓷瓶兒。
不過一個小感冒罷了。那年他剛去帝都的時候,父愛過期的李父興趣缺缺,傭人無心伺候,他整日恍惚抑郁,偶爾還會有幻覺,搞得滿臂都是劃出的傷,幸而疤到現在已經淡了很多。他鎖在房里滴水未進,他的親生父親還覺得他是專心學習準備出國呢,直到良心發現強開了門,才發覺自己兒子已然面色慘白瘦脫了形,幾乎沒了生氣,一副即將奔西的模樣。只是奔的不是西方加拿大,是西方極樂世界。單是為此,李父始終覺得李安生遺傳了他媽的神經病,待治好了便給親兒子扔下張機票,生怕死在自家屋里。而之后他在異國他鄉,心理醫生成了他唯一的社交對象,一直到以規律正常的生活作息強制過了兩三年才放緩了治療。此時這點小病他便給那人賣出軟弱模樣討片刻溫情,著實虛偽狡猾。
李安生慢慢地坐起來,感覺腦內的暈眩慢慢消了下去,利落地站起來,先沖了一個冷水澡。
他換了件衣服,徹骨的寒意從背后慢慢攀上去,他卻仿佛毫無所覺般走到廚房,給自己熱了一份速凍面,就坐在廚房吧臺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