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一回府,余氏哭著求他,“三郎,三郎……元茂還小,耳根子軟,都是別人唆使才敢去賭。你大哥只他一個兒子了,三郎,你饒他一回罷。”
裴長淮道:“嫂嫂,他不是元劭,已經不小了。若是再這麼縱著他胡鬧,日后等他闖下彌天大禍,我才當真無顏再去面見大哥。”
裴元茂梗起脖子,冷笑一聲,道:“如今你就有顏面去見我爹爹麼?連上戰場都不敢的窩囊廢,占著本該屬于我爹爹的爵位,在侯府一干孤兒寡母面前擺架子、耍威風,我呸!”
余氏一聽,眼淚掉下來,撲過去狠狠捶了一下裴元茂的背,“你個混小子,你在胡說什麼!誰教你說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元茂,快跟你三叔道歉!”
裴元茂道:“我沒說錯,也不道歉。裴昱,你要打便打罷,我裴元茂要是喊叫一聲,從此就不姓裴!”
余氏見元茂不聽,忙摟他進懷里,又去求裴長淮,“三郎,他不懂事,他無心的……”
“嫂嫂,你放心,我不打他。”裴長淮面不改色,吩咐婢女,“帶夫人下去休息。”
“是。”
裴長淮在侯府說一不二,有他發令,余氏再想回護裴元茂,也是有心無力。
很快,祠堂中除了奴才,就剩下他們兩個人。
裴元茂甘心受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裴長淮望著他挺直的背脊,又越過他,看向祠堂里林立的牌位。那些牌位層層疊疊,如山一樣巍峨,卻也如山一樣沉重。
他沉默半晌,對裴元茂說:“隨我過來。”
裴元茂見他竟未請用家法,心中疑惑,想看看他到底耍什麼花樣,便跟著裴長淮離開祠堂,來到后院一處四角方亭當中。
裴長淮令人備好骰子和骰盅,請裴元茂坐下。
裴元茂警惕道:“什麼意思?”
裴長淮道:“你喜歡賭,三叔就陪你玩一玩。賭大小,我坐莊,十局為限,倘若你能贏上一局,以后我再不管你;要是輸了,以后我說什麼,你做什麼。”
裴元茂嗤笑道:“你當真的?我全押大,難道還沒運氣贏你一局?”
裴長淮道:“試試。”
裴長淮將骰子一粒一粒撿進骰盅之中,他搖骰子的手法也是生澀,一看就是不經常混跡過賭坊的人。
裴元茂哼笑一聲。
待搖好之后,裴長淮抬手請道:“來。”
裴元茂抱起胳膊,睥睨一眼,道:“大。”
裴長淮打開骰盅,一二二,點數小。他道:“你輸了。”
裴元茂驚了驚,緩緩放下手臂,仔細去看那三顆骰子,確實是輸了。
他當自己運氣不好,皺眉道:“再來。”
又來一局,裴元茂繼續押大,骰盅一開,卻還是小。兩局輸下來,裴元茂便有些心浮氣躁,直言要求繼續。
他押得快,裴長淮開得也快,不一會兒十局過去,裴長淮扣住骰子,再道:“你輸了。”
裴元茂眼睛都急紅了,心中不服,喊道:“再來!再來!我就不信了,我能一直這麼點兒背!”
裴長淮淡定道:“再來十次,你還是要輸。”
他將骰盅翻過來,讓裴元茂看著里側。骰蠱頂部盤著一周凸起的點紋,他按了按其中一個凸點,瞬間,一枚鐵片從內側彈出,來回撥弄了兩下。
裴元茂瞬間瞪直了眼睛,大喊道:“你作弊!”
裴長淮道:“你以為的賭局,卻是別人精心設計好的騙局。倘若我今日不去,你就任他們騙去一雙手腳,光耀我裴家的列祖列宗了。
”
裴元茂聽他譏諷,臉色鐵青,“不可能,賭坊不敢動這種心思。一旦被發現,他們就玩完了……”
裴長淮道:“因為見而不知,知而不言。”
裴元茂眼睜睜看著骰盅,卻不知賭坊的人竟能在暗地里做手腳;即便有人看出來這其中的門道,卻也不敢去拆穿,因著那金玉賭坊背后仰仗著肅王府,一般人開罪不起。
裴長淮將骰子和骰盅收好,站起身,一邊理袖口,一邊說道:“你年紀輕,京城許多事還看不明白,以后不要出門了,就在墨齋好好念書。”
言罷,兩個近侍立刻上前,對裴元茂道:“公子,請。”
裴元茂眼睛一瞪:“你要關著我?我不!你休想!”
裴長淮靜靜地看著他道:“元茂,別再惹我生氣了。”
他聲音不大,也沒有發怒,面如霜雪一般,即便隔著一段距離,裴元茂都能感受到一股無形的壓迫力。
裴元茂無法不承認,他憎恨這個人,也懼怕這個人。
走馬川戰事爆發之際,裴昱分明有統帥之才,卻一味膽小怕事,躲著不肯上戰場。
裴元茂有時候會想,倘若裴昱當年也在走馬川上,或許、或許就不會死這麼多人……
他垂下頭,近侍見狀,很快帶著他離開了亭子。
在去墨齋的路上,元茂忽然想明白,那骰盅內設有機關不錯,可也要知道自己搖出了什麼點數,才好撥弄鐵片,控制大小。
既然都能控制骰子的點數,定然不會是生手。
那裴長淮一開始怎麼連搖個骰子都顯得那麼愚笨?
裴元茂一咬牙,“可惡,給他騙了!”他回頭問那近侍,“我怎麼不知道,他裴昱還是個博戲的好手?”
近侍回答:“從前謝爵爺在時,教過小侯爺不少。”
“……”
第21章:碎鐵衣(三)
在京城打聽謝從雋,沒有衛風臨想象中那麼困難,反而出奇地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