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一槍壓在衛風臨的劍上,再問道:“而后呢?”
衛風臨反應了一陣兒,才知他在問謝從雋,回答道:“死了,當年謝從雋隨著老侯爺出征,跟老侯爺一樣戰死在走馬川。”
趙昀蹙了蹙眉,“他隨軍出征?”
那,裴長淮呢?
……
他在夢里,一場寧靜的夢,殷紅色的楓葉在虛空中飄落。
裴長淮鮮少能做這麼一場寧靜的夢,夢里謝從雋的身影逐漸清晰,他立在紅鬃烈馬旁邊,身上泛著銀光的明甲灼人眼目。
他隨手拎著頭盔,姿態閑散,仿佛不是要出征,只是要到某處遠游一番,不日就會回家。
“長淮,別擔心,我會代你保護好你父親,不讓他受一點傷。”謝從雋笑了笑,“有一句很重要的話,我想跟你說,不過現下說了好沒意思。你要等我回來,到時候我帶些新奇的糕點給你。”
裴長淮眼里涌出淚水,“不行,不行……”
“區區蠻夷,有何可懼?”他語氣沉重了幾分,“長淮,不要哭。”
裴長淮抹了一把淚水,沉默片刻,問道:“你告訴我,什麼時候能回來?”
謝從雋認真地望著他,走過去,抬手將裴長淮抱進懷里,輕輕摸了摸他的烏發。
他低聲道:“待京都下過第一場雪,朔風吹過梅梢時,我就來尋你了。”
第22章:碎鐵衣(四)
他等。
那年裴長淮提著謝從雋最愛喝的一壺碧,站上高高的城樓,凜冽的長風灌入,吹得他袍袖翻飛,眼前是一望無垠的茫茫雪地。
京都有雪,有梅,沒有信守承諾的謝從雋。
雪還在下。
裴長淮醒來,夢就忘了大半,躺著呆望了一會兒,因為怕再做太好的夢,不敢繼續睡下去,早早起身去庭中練劍。
等天亮了些,裴長淮換上朝服入宮。
近來皇上身體欠安,早朝草草了事,下朝以后,首領太監鄭觀攔住裴長淮,說皇帝特意宣他去明暉殿覲見。
裴長淮略一遲疑,隨著鄭觀去到明暉殿。
崇昭帝穿著蒲桃青的常服,袖寬袍長,頭發束得懶散,正坐在書案后,專心看奏折。
裴長淮跪下請安,“皇上。”
崇昭帝沒抬眼,攬起袖口,提筆在一封奏折上寫下朱批,道:“病剛好,別跪著了,起來罷。”
裴長淮站起來,垂著首,等待崇昭帝示下。
崇昭帝批好折子以后,伸了一個懶腰,才抬頭看向裴長淮,道:“跟朕說說,這次又是為了什麼跟聞滄過不去?”
聞滄是謝知鈞的表字。
看來是肅王府的人將狀告到皇上面前了。
裴長淮從容道:“不過口角之爭,臣一時沖動,請皇上降罪。”
“你是有罪。”崇昭帝道,“一個是朕的親信,一個是朕的重臣,吵了兩句嘴,就在市井中大打出手,讓百姓看了天大的笑話,你們不嫌丟臉?”
裴長淮跪下,不亢不卑,沒有任何辯解。
皇帝既然來問,大概已經知道其中曲折,他領罰就是。
崇昭帝望著他沉默了一陣兒,嘆道:“行了,不論什麼原因,你都將聞滄打得不輕,朕要是不罰你,沒辦法跟肅王交代……廷仗二十,回侯府閉門思過半年,北營軍務就暫時交給趙昀來管吧。”
裴長淮一下蹙起眉,遲遲沒有領旨謝恩。
半晌后,他開口道:“臣不明白。”
崇昭帝道:“你哪里不明白?”
一來,圣上沒有在朝堂上問罪,而是將他召入明暉殿,私下過問,可見圣上當他和謝知鈞之間的糾紛只是小事。
二來,他進到明暉殿之后,圣上也沒有直接降罪,而是詢問了他動手打人的緣由,愿意聽他分辯,那麼就意味著,圣上不曾因此就真惱恨了他。
裴長淮想著,自己左不過要受一頓仗責而已。
可事實是,崇昭帝還要卸下他在北營的權力,選擇重用趙昀。
裴長淮先前已經領教過趙昀的手段,這人表面上看著孟浪,實則想得遠、算得深、做得狠,胸中頗具城府。
他甚至不懷疑,根本用不了半年,趙昀就能讓北營變個天……
崇昭帝此舉,無異于在架空裴長淮。
裴長淮抿了抿唇,抬首正視崇昭帝,直言道:“皇上可是懷疑臣有貳心?還是皇上對臣爭奪北營軍權一事早就心懷不滿?”
崇昭帝聲音冷下來:“誰給你的狗膽,敢用這種大不敬的態度來質問朕?”
裴長淮愕然,只得叩首再拜。
“你個臭小子,抬起頭來。”
他語氣一轉,這口吻說是斥責,倒不如說是寵溺。
裴長淮抬頭見崇昭帝眼中含笑,不像是發怒。
他如同吃了一顆定心丸,穩下七八分,再道:“臣不敢不敬,臣只是太過愚鈍,猜不透皇上的心思。猜了,保不齊還會猜錯,所以不如直接來問一問皇上,往后您說什麼,長淮照辦就是。”
崇昭帝笑道:“你還愚鈍?裴老侯爺和你的兩個哥哥,都不及你會打小算盤。你要真是個蠢材,朕當初也不能將武陵軍交到你手中。”
聽他提到自己的父兄,那便是還念著他們裴家有功。
裴長淮繼續道:“皇上既然信任臣,那還派一個趙昀來做什麼?”
“是朕派去的麼?”崇昭帝一臉無辜,揣著明白裝糊涂,反問道,“難道不是你親自上奏,將他從朕的手里要去北營的?你還囑咐朕,務必重用賢才,封他做北營大都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