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眉心一鎖,將裴長淮放下,撥開他貼身的單衣,他背上繃帶已經被血水浸透,想是那些傷口再次崩裂了。
怪他。
方才跟裴長淮打上一架,看他狼狽到極致卻始終不肯低頭的樣子,還有那雙眼睛仿佛燒著烈火般明亮,趙昀血熱得都快要沸騰了,哪里還顧得上那麼多?
也不能全怪他,誰讓裴長淮饒是疼成這樣,都沒有吭一聲……
趙昀不由地失笑,閉上眼,額頭抵在裴長淮的肩窩處,道:“小侯爺可真是讓人佩服。”
裴長淮嗬嗬地喘著氣,頸間全是濕滑的汗。趙昀知道他捱得難受,親了一下他的鎖骨,起身,去外間取了備用的金瘡藥回來。
趙昀去解他的衣裳,裴長淮一下捉住他的手,怒道:“你敢!”
“放心,我沒心思欺負一個傷患。重新上個藥,不然化膿了更麻煩。”趙昀晃了晃裝著金瘡藥的紅釉瓷瓶,讓他看清楚,然后道,“轉過去。”
裴長淮狐疑地看著他。
趙昀見他不肯動,邪邪一笑,揶揄道:“小侯爺不想讓我上藥,難道更想讓我欺負?”
裴長淮一急,咳了兩聲,想要斥他兩句,不料趙昀貼近,伸手在他頭頂上撫揉了兩下。
他低聲道:“好了,長淮,轉過去。”
聲音溫柔得不像趙昀,這份溫柔總令裴長淮難以抗拒。
裴長淮怔神,頓時沒有了脾氣,背過身去,認命地閉上眼睛。
趙昀揭開繃帶,看到他原本無瑕的背上橫著七八道斑駁的傷口,邊緣皮肉外翻,鮮血混著舊藥膏,模糊得不成樣子,實在慘不忍睹。
趙昀握了握手掌,忍上半刻,才動手清創上藥。
他是兵卒出身,對于做這種事情并不陌生。裴長淮半弓起腰,或許已經痛到麻木,一言不發,從頭沉默到尾。
趙昀上好藥,讓他重新躺下,扯來薄被蓋到裴長淮身上。
趙昀在床邊坐了片刻,似在玩笑道:“想報仇麼?你喊我一聲‘哥哥’,我替你除掉肅王世子,怎麼樣?”
他口吻平淡至極,仿佛在說一件無足輕重的小事。
不識趙昀的人或許會以為他在口出狂言、不自量力,可裴長淮并不懷疑,趙昀這種性情,想要做成什麼事,就一定能做到,無論手段。
可他并不想領趙昀的情。
“這是本侯的私事,與你無關。”裴長淮冷聲道。
趙昀譏笑一聲,腹里全是惹他惱怒的話,然則此刻見裴長淮形色太過可憐,目光軟和了下來。
“睡罷。”他說。
裴長淮依舊背對著他,也不知趙昀在作什麼怪,就聽得他腳步聲在房間里踱來踱去,好不安生。
沒一會兒,外間的燈滅了,床邊的銅鶴燈亮起,趙昀坐到他的身側來,倚靠著軟枕看書。
裴長淮轉眼瞧見,書是他的書,當是趙昀從外頭書架上拿的。他醒之前,趙昀就在外間看這本《赤霞客》。
方才折騰了那麼久,裴長淮很快昏昏欲睡。
趙昀看到興濃,見書頁中夾帶了一張宣紙,用極為清晰明快的線條勾勒出兩幅畫,乃合最后一個章回“赤霞客魂斷雁行關,嬌奴兒自殞鴛鴦湖”中的故事。
字非裴長淮的字,落款一個“雋”字,下方又鑄有“謝敏郎”的紅泥印章。
第24章:風波惡(一)
看到這個名字,趙昀險些慪出火,將那本《赤霞客》一扔,恨不能扔到天邊去。
裴長淮念舊,念舊之人多長情。也不知那謝從雋怎麼好,讓裴長淮如此念念不忘。
趙昀哼了一聲,心道,再好,也是個死貨。
丟掉書以后,他仰頭躺下,內里一股子邪火燒得正盛,之于謝從雋和裴長淮的事,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翻身貼到裴長淮身邊,一手按住他的腰,挺身往他臀間蹭了兩下,想將他弄醒。
裴長淮睡得不踏實,不舒服地動了動。
趙昀聽出他不情愿,又聞見他衣衫里一身的清苦味,再大的欲火也收回籠,提不起興致了。
“這回放過你。”
趙昀在裴長淮的鬢角親了一口,隨后躺在他身后,手輕輕拍著他的側腰,像是在哄睡。
裴長淮睡得昏昏沉沉,半夜發起低燒來,口干舌燥,也就醒了一陣子。
睡前他瞧見趙昀在他身旁看書,這時睜開眼,趙昀似乎還在他身邊。
模糊著看了他一會兒,趙昀的樣子漸漸變成了謝從雋。
謝從雋有珠玉一般的臉,年輕,英俊,柔和的光籠在他的肩膀上。
裴長淮記得小時候他生了病,一個人在房中,只有藥石相伴,寂寞無聊之際,謝從雋就會跑來陪他。
謝從雋就會像現在這樣,倚在床頭給他講故事。有的是他從別處聽來的,有的是他自己編的,一有重要的人物死去,裴長淮就會掉眼淚。
謝從雋哄他不住,只好憑著三寸不爛之舌,再將死去的那人說活過來,裴長淮才不哭了。
這回,謝從雋講到《赤霞客》,講赤霞客如何浪跡江湖、行俠仗義,過了一會兒,謝從雋就不講了。
“我該走了。”他道。
“你去哪里?”
裴長淮心中莫名害怕,想起身,可四肢都跟灌了鉛似的沉,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抬起手,扯住謝從雋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