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黑,那麼小的孩子又能去到哪兒?
除非……
有人帶走了他。
此值北營多事之秋,他卻躲在瀾滄苑,完全置身事外,這般“無情”,有人對他心生怨恨再正常不過。既拿不住他,就拿住裴家的孩子,以此作要挾,也不是不可能……
他早該想到的。
怎麼竟在這種事上疏忽了?
一種不祥的預感攀上心頭,可不及他胡思亂想,外頭街道上忽地響起一陣凌亂的馬蹄聲。
侯府侍衛從馬背上滾下來,一見到裴長淮,大喜道:“侯爺,找到了!”
通體漆黑的快馬踏在石板路上,馬蹄聲急促而響亮,由遠及近,一路朝著梨花巷飛馳而來。
裴長淮拉住韁繩,扯得馬頭一仰,抬眼望去,就見一輛馬車停在梨花巷巷口,馬車旁立著一個高大的身影,是衛風臨。
裴長淮輕促地喘了兩口氣,翻身下馬,徑直走向馬車。
簾子一掀,裴長淮正撞上趙昀的眼睛。趙昀食指抵唇,示意他動作輕些。
一低頭,裴長淮就看到小元劭在趙昀懷中窩成一團,睡得正香。
他到底還是攜進來一身的寒氣,吹進馬車廂里,元劭迷迷糊糊地就醒了。
元劭瞧見裴長淮的臉,喊道:“三叔,三叔。”
他掙出趙昀的懷抱,撲到裴長淮身上,緊緊抱住了他。
元劭腰間還掛著一枚玉鈴鐺,一動身就叮咚作響。
元劭仰頭,結結巴巴地說道:“三叔,我、我找你。你,怎麼不回家看我?娘說,爹爹走了,不會回來了。我沒見過他,不想他,可我想三叔了,不要三叔也走。”
裴長淮怔道:“你是去找我了?”
趙昀輕聲咳了咳,元劭回頭看了他一眼,像是想起什麼,又對裴長淮道:“對不起,我、我錯了,三叔不要生氣。
”
裴長淮抬頭對上趙昀的目光,想著這道歉的話應當是他教的。他沉默下來,將元劭先行抱下馬車。
侯府人馬相繼趕到,看見元劭相安無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元劭見裴長淮一直沒理自己,小聲問:“三叔,你生氣了嗎?”
裴長淮摸了摸元劭涼涼的臉頰,又戴正他頭上的小烏帽,溫聲道:“三叔沒生氣。元劭,三叔只是出門玩兩天,這不就回來了嗎?”
“那,我也想出去玩。”
“等天氣暖和些,三叔就帶你去斗風箏,好麼?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你阿娘很擔心,先回府去跟阿娘請安,把方才跟三叔說的話再跟你阿娘說一遍,記住了嗎?”
元劭乖巧地點點頭,道:“記住了。”
“好孩子。”
裴長淮將裴元劭交給侯府侍衛,由他們護送回去,再吩咐手下去通知京兆府,人已經找到了,侯府定會記得府尹大人一個人情。
眾人各自領命,陸續退去,只留下兩個近侍跟著裴長淮。
周遭安靜下來,此刻夜已大深。
趙昀負手立在裴長淮身后,解釋道:“這孩子找了一個人帶他去北營,衛風臨在營外看見他,還以為是北營士兵的家眷,便帶到我帳子里來了。我下午一直在巡營,晚間才回去,衛風臨陪他玩了半天,也只知道他要找‘三叔’。”
說著,趙昀嘴角露出一點笑意,“我當是誰家的小孩兒呢,看見他腰間的鈴鐺,倒是認出來了。”
裴長淮:“……”
那玉鈴鐺跟裴長淮隨身佩戴的那枚幾乎一模一樣,趙昀還記得那物系在裴長淮的腳腕上時,響得何等動聽。
裴長淮自然也忘不了。
即便在場的人當中只他能聽得懂趙昀的話,可裴長淮一張薄臉皮險些掛不住。
他正了正色,朝趙昀鄭重拜道:“今日之事,多謝。”
“怎麼謝?”
裴長淮一愣,不想趙昀竟問得這樣直接,他一時也沒想好,便也直問道:“都統想怎麼辦?”
趙昀揉著自己有些僵硬的后頸,道:“累了一天,小侯爺賞口飯吃就好。”
“想吃些什麼?”他再問。
“隨你做主。”
此地是梨花巷,好巧不巧,附近正有一個去處,只是裴長淮不曾帶人去過。
他遲疑地望向趙昀。
方才見到趙昀抱著安睡的元劭,他心頭那根緊得幾乎崩斷的弦驀然一松,不由地想,還好是他,不是別人。
此人雖有城府,做事頗具手段,可襟懷磊落,至少不會對婦孺下手。
其實,倘若他們之間沒橫著那麼多烏七八糟的事,裴長淮倒很想與之一交。
趙昀耐心等他回答,手下晃蕩起腰間的麒麟佩。
裴長淮的目光落在那枚麒麟佩上,抿了抿唇,道:“跟我來。”
……
他要去的地方離梨花巷不遠,也是京都里一處小巷子,因緊鄰繁華的夜市,不算冷清,也不算熱鬧。
巷子里支起一個面攤子,來往的食客多是京都里的平頭百姓,諸如仆役、轎夫、店鋪伙計一流;自然也有鄰巷里的小孩兒,跑著鬧著過來,用銅板買一包炸得酥脆的綠豆丸子,揣懷里當零嘴吃。
趙昀沒想到堂堂正則侯竟會來這樣的地方。
那面攤的伙計一掀鍋蓋子,白騰騰的熱氣打滾似的翻上來,面香很快飄滿了整條巷子。
“坐罷。”
裴長淮請他入座。
這時夜近三更,面攤的客人只有他們。
裴長淮的兩名近侍隨意找了一個桌子坐下,對面攤伙計說“老三樣”,那伙計便點了點頭,請他們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