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還未反應過來,三人相繼倒地,已然服毒自盡。
侯府衛兵見他們寧可自殺也不肯出賣雇主,急道:“是死士!”
裴長淮蹙起眉,過去察看他們的尸首,探過鼻息,確定是封喉之毒,沒有救治的余地。
他余光一瞥,其中一名刺客的袖口處露出些雪色,一扯出來,才知是塊手帕。
帕角處繡著綠柳與小燕,當是女兒家送的。或許這送手帕的女子還在等著此人回去相見,然而,她再也等不到了。
裴長淮輕輕嘆了一口氣,將手帕擱回那人的懷中,起身,說道:“找個地方葬了罷。”
趙昀道:“且慢。”
裴長淮回身,疑著看向趙昀。
趙昀睥睨著這一地的尸體,問道:“小侯爺,你可猜得出是誰要刺殺我?”
裴長淮道:“你最近在北營行事太過急于求成,招了不少恨。”
趙昀道:“如此說來,小侯爺也認為這是為著查營一事?”
裴長淮道:“十有八九。”
趙昀道:“這幕后元兇敢派人來刺殺我,想必還不知道我趙昀是何等樣人,怎麼著也要讓他領教領教。”
裴長淮輕輕蹙起眉,道:“你想怎麼做?”
昔日就為陳文正參他一事,就弄得陳文正險些丟官,趙昀這個人有仇必報,絕不會甘心吃個啞巴虧。
正值沉默之際,一陣微凜的風吹來,拂動著裴長淮的袍角。
裴長淮一身素雅的白,只腰間傷處血跡殷殷,洇在雪白之上,尤為刺目。
趙昀沉聲道:“割下他們的頭顱,掛到城樓上,再布告四方,北營大都統趙昀例行調查軍營貪腐一案,遭人報復刺殺,現已將刺客就地正法,青霄白日,浩氣長存。
”
他眼神冷然,句句皆是不仁,只在轉向裴長淮時,俊眼一彎,仿佛與生俱來的狠厲遇上這人便撐不大住了,連口吻都是柔軟的。
他道:“我才疏學淺,這樣寫,小侯爺以為如何?”
什麼青霄白日、浩氣長存,說得好聽,不過是要乘機立威罷了,立威于軍營,立威于朝廷,也立威于百姓。
待告示一出,指不定有多少人要直呼痛快,暗暗欽佩這位新上任的都統。
他這樣做無非是求名,不過想他作風一直如此,裴長淮不怎麼意外。
只是趙昀這路性情,與謝從雋更加判若云泥。
如果是謝從雋,斷然不會如此狠心,還想著要割下他們的頭顱,掛在城樓上……
驀然間,裴長淮回想起走馬川上的慘景,渾身狠狠地一震,想——
怎麼就不會呢?
裴長淮將劍錚地收回鞘中,對趙昀說道:“他們是來刺殺你的,怎麼處置,隨你。”
趙昀道:“多謝侯爺。”
衛兵給裴長淮牽來馬匹,裴長淮上馬,挽住馬韁,居高臨下地看了一眼趙昀。
趙昀對上他的視線,笑著抱拳道:“還有,小侯爺今夜救命之恩,我趙攬明銘記于心,來日必當報答。”
趙昀,趙攬明。這才是他的名字。
裴長淮目光有些茫然,什麼也沒說,領著衛兵離開了。
……
回到侯府時,夜已深。
裴長淮遣退所有人,獨自坐到窗前。他解開衣衫,露出腰間的傷處,又取來一瓶金瘡藥。白色的藥粉往傷處一灑,便泛起一片火辣辣的刺痛。
他一聲不吭地包扎好傷口,腦海里盡是趙昀使劍的身姿,越想,心里就越浮躁。
“來人!”裴長淮喝道。
轉眼間,兩名近侍步入房中。
裴長淮取來一枚侯府的令牌,交給其中一人,道:“你們即刻啟程去一趟淮水,找到淮州知府張宗林,請他幫忙查一查趙昀的來歷。此人曾受過我父親提攜之恩,見到令牌,自會答應。”
二人領命:“是。”
與此同時,將軍府中更不安寧。
趙昀遇刺一事率先驚動了京兆府,府尹大人連夜趕來將軍府過問,得知趙昀并未受傷,才松了一口氣,承諾即刻去調查刺客的來歷。
那群人皆是死士,身份一向隱秘,趙昀沒想著能在他們身上調查出什麼,但見府尹如此熱切“關懷”,也就隨他去了。
送走京兆府尹后,趙昀來到衛風臨的房中。衛福臨正在幫他上藥,兄弟二人見著趙昀,都起身行了禮。
“坐罷。”
趙昀看著衛風臨身上多處外傷,不禁頭疼道:“我不是教過你麼?打不過就跑,跟那些亡命之徒拼什麼狠?”
衛風臨悶聲道:“沒想著打不過。”
趙昀忍俊不禁,“你很有自信啊。”
衛福臨安靜地立在一側,沉默良久,才終于開口,“風臨已經將事情告訴我了,您覺得那些刺客會是誰派來的?”
趙昀漫不經心地回答:“我一貫招人恨,誰都有可能。”
衛風臨道:“除了正則侯府。”
他這話里隱隱有怨氣,不像是在為正則侯府辯解,更像是在不滿趙昀對裴長淮的信任。
趙昀聽得出來,順著他的話鋒故意說道:“對,除了正則侯府。”
衛風臨氣結,不再言語。
衛福臨則繼續說道:“爺似乎很相信正則侯。”
趙昀道:“他沒有要殺我的理由。”
“沒有麼?”衛福臨聲音一沉,“別忘了,爺是為著什麼才來京城的。
”
第36章:連夜雨(一)
此去淮水,騎馬走官路需得七天,兩名近侍趕到時已入夜,但淮州知府張宗林早在府衙中恭候多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