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公的真跡很罕見,不過因他后半生沉迷修道,倒在京郊幾處道觀的立碑上留有墨寶,趙昀這字帖多半是從這些碑上拓下來的。
書案旁還擺著一個玉白透潤的細頸瓷瓶,瓶中插著一根結滿碧色花朵的梅枝。這綠梅名喚“翠翹”,因品性嬌貴,只長在城郊野外。
眼下這枝已經枯萎了,還沒被丟棄,可見趙昀喜歡。
裴長淮正琢磨著這些有的沒的,那廂趙昀寫好手諭,合上,遞給裴長淮。他去拿,趙昀第一時間沒松手。
“裴昱,現在劉項就是個燙手山芋,你做什麼都要謹慎一些。”趙昀語氣有些沉。
裴長淮肅容道:“多謝。”
拿到手諭,裴長淮請辭離開,聽得門外有人求見。
那人端著酒壺與杯盞進來,低眉順眼的,不過模樣生得很好,丹唇粉面,五官出奇的秀氣。
裴長淮看著眼熟,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他跪下,先給裴長淮行禮:“奴才尋春拜見正則侯,侯爺萬安。”
聽到這個名字,裴長淮才記起來他是芙蓉樓的小倌,因容貌出挑,性情溫柔乖順,在芙蓉樓也有些艷名。
以前徐世昌跟他說過,這小倌在床上很會服侍人,什麼花樣都玩的來,尤其是后庭可容雙龍同入,乃是罕見的奇貨。
他說這話的意思,是想拉著裴長淮一起試試云雨,沒想到竟惹毛了他,得他扇子敲頭,一頓猛捶,額角上淤起大塊青紫,足足疼了半個月。徐世昌認識裴長淮那麼久,頭次挨他這麼狠的揍。
后來又因著有兩位年輕公子為尋春爭風吃醋,更在芙蓉樓里大打出手,此事由徐世昌從中調解,才算沒鬧開,所以裴長淮對這尋春的印象很深。
沒想到,如今他竟成了趙昀的人。
這有什麼奇怪的?趙昀本就是個風流性子,府上不置妻妾,身邊自也少不了陪伴的人,那日在芙蓉樓不也將他當成……
裴長淮說不出心中滋味,深呼了一口氣,暗暗收攏起手指。
趙昀遣退尋春,替裴長淮斟了一杯酒,道:“芙蓉樓的一壺碧,聽聞小侯爺最喜歡,不妨喝兩杯再走?”
“不必了。”
裴長淮無名火起,猛地一拂袖,撞得那酒水一晃。盡管趙昀已往后閃了半步,還是被灑了一胸襟。
裴長淮轉眼見他神情無措,很快有些后悔,可心底還燒著莫名的怒火,實在道不出歉,說了聲“告辭”,轉身離開書房。
趙昀也沒攔著,一邊隔窗眺望裴長淮的背影,一邊撣了撣胸前的水跡,兀自嘆道:“真難伺候啊。”
……
裴元茂在裴長淮房中跪到半夜,事情終于傳到他母親余氏耳朵中。
余氏到底心有不忍,含著淚想扶他起來,裴元茂知道自己這回闖下彌天大禍,不敢起身,只抱著母親大哭了一場。
余氏問起緣由,他沒敢瞞,將此事一五一十交代了。
他跟辛妙如是在一場詩會上認識的。
辛妙如得知裴元茂是正則侯府的大公子,看他舉止大方,一表人才,不由地心生仰慕;裴元茂則見她容貌柔美,知書達理,心頭亦是歡喜。
兩人情投意合,私下里往來數回,不過都是發乎情、止于禮,未曾有過親密之舉。
原本到了這個地步,裴元茂該去尚書府提親才是,可他沒有功名在身,雖說是侯府的大公子罷,但如今承襲爵位的不是他,而是裴昱。
往后裴昱若是娶妻生子,自然更會偏疼自己的兒子一些,這爵位也不一定輪到他頭上來。
既無功名,又無爵位,辛尚書怎肯將自己的寶貝女兒嫁給他?
提親之事困難重重,裴元茂只能說再等等、再等等,等著等著,太師府倒先一步去辛家提親了。
雖說那徐世昌一樣的無官無爵,可他卻是徐太師最疼愛的小兒子,本人又是京城錦繡堆里的混世魔王,無論什麼來路的都會賣他一個情面。
這等人來日若進到官場中,再加上徐家助力,必定前程似錦,一派風光。
將徐世昌和裴元茂擺在一起挑,任誰都會選擇前者。
得知徐家提親的消息,裴元茂一下慌了;辛妙如也怕自己最終會嫁到太師府去,很快約了他在道觀中相見。
裴元茂心底盤算,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與辛妙如生米煮成熟飯,先有了夫妻之實,屆時辛尚書再不愿意,也拿他們沒辦法。
有他哄著,辛妙如紅臉答應,兩人一番云雨,在三清祖師座前私定終身。
裴元茂知道辛妙如為了自己冒了多大風險,便跟她承諾,此次回去就央求母親準備聘禮,待二人成親以后,他也收了亂七八糟的心思,專心讀書,以求早日考上功名,不讓自己的妻兒受委屈。
裴昱對他雖不如元劭,但到底是都侯府的孩子,來日他在朝中為官,裴昱肯定盡心提拔。
只要他肯上進,以后的官途未必不如他們徐家。
兩人計劃得好好的,哪里想到一出道觀就遇上一伙蒙面的黑衣匪徒。
裴元茂不知這一切是劉安在暗中策劃,還以為這群土匪是想求財,單單求財也就罷了,可他跟辛妙如的私情被人撞破,這件事倘若鬧大,不光是尚書府,連著侯府也會名聲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