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崇昭皇帝道,“都平身罷。”
兩人領旨謝恩,陸續退出明暉殿,裴長淮臨去時,崇昭皇帝喚道:“你等等。”
他從龍椅上站起來,走到裴長淮身前,將他上下打量一個遍,然后抬手握住了他的肩膀。
“皇上?”裴長淮詫異道。
崇裴長淮的肩膀不再像小時候那麼單薄,堅實寬闊,身量比崇昭皇帝還要高一些,平常還沒覺得如何,如今仔細看著他,才知裴長淮竟長這麼大了。
六年前去北羌時還是個毛頭小子,裴承景中箭重傷的消息傳到京都,他拽來一匹快馬就沖出城門,本是個極守規矩的孩子,人也沉穩,做什麼都一板一眼的,獨那次驚慌失措,連旨意都沒請,就奔去了走馬川。
等他再回來時,京城剛下過一場薄薄的雪。
武陵軍運著兩口黑漆漆的棺材,將士們上下系白,裴長淮披麻戴孝,懷中抱著裴承景的牌位,失魂落魄的,一步一步走過長街,走到宮門前。
崇昭皇帝就站在巍峨的朱門下。
天子親自來迎他的臣子、他的將士,群臣與百姓皆跪。
裴長淮則站著愣了許久,才隨人一起跪下。崇昭皇帝緩步走過去,一手撫上他的額頭,壓著哽咽道:“長淮。”
裴長淮低下了頭,身體蜷縮著將裴承景的牌位越抱越緊,肩膀顫抖得不成樣子,最后一次在他面前流下眼淚:“皇上,臣的父兄、從雋……臣、臣什麼都沒有了……”
如今崇昭皇帝再看裴長淮,悲從中來,右手在他肩膀上沉重地拍了兩下,道:“萬事小心,帶著捷報回來。”
裴長淮輕笑不言,躬身退下。
出了明暉殿,衛風臨還在殿外等候,他已是裴長淮的兵,如今要聽他調派。
裴長淮看了他一眼,問:“趙昀把你送過來的?”
趙昀雖沒對任何人說身上傷勢從何而來,但衛風臨約莫也猜到是裴長淮動的手,此刻對他沒什麼好態度。
“他沒有那麼大的精力,都是太師的安排。”衛風臨道,“正則侯,滿朝文武想要算計你的人很多,不想看你獨得戰功的人也很多,但這個人絕不可能是將軍。”
裴長淮微微一笑:“他算計得還少麼?”
衛風臨本就訥于言辭,也不知該如何辯解,只能道:“你根本不了解他是什麼樣的人。”
“本侯也沒有興趣了解。”
出征那日,草長鶯飛。
從北營當中精挑細選出的三千將士,騎著高頭大馬,手中舉著一桿桿武陵軍的猩紅旗幟。
隊伍如一條赤色蛟龍盤踞在京都長街。
在侯府門前,徐世昌來為裴長淮送行,兩位嫂夫人也為裴長淮做了些吃食。
裴長淮一一謝過,而后笑著看向一直躲在別人身后的元劭。他就這麼看了一眼,元劭就哭了,一邊哭,一邊顛顛地跑過來抱住裴長淮。
裴長淮一下將元劭抱起來,道:“好孩子,在家聽娘親的話,好好跟著先生識字。”
元劭想說話,但因為太著急,反而說不出來,支支吾吾,一喘一喘的,裴長淮撫著他的背,讓他慢慢說。
元劭才斷斷續續地說:“三、三叔,回來,回……鈴鐺,鈴鐺,不見了,爹不回來,你、你回來……”
他娘親聽著鼻酸,轉身去抹眼淚。
裴長淮輕輕一笑,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后將元劭放下,慢慢地推到裴元茂的懷中。
裴元茂攬著弟弟,眼睛通紅。
裴長淮道:“三叔不在,侯府上下都要指望著你,擔子是重了些,但你別怕,我會留兩個人幫襯著。要照顧好他們。”
裴元茂道:“我知道了。”
徐世昌用手中折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趾高氣昂地說:“長淮哥哥,你放心,我不是跟你說過麼,萬事都有我呢。侯府的事就是我徐世昌的事,有我在,沒人敢欺負他們,誰敢那就是跟我作對!如果有什麼麻煩,我有辦法解決的,我來解決;解決不了的,我……”
他嘿嘿一笑,展開折扇狂搖兩下,然后靠近裴長淮,壓低聲音說:“……我就進宮陪皇上下棋,輸他兩盤,求他幫忙解決。所以你就放心罷!”
裴長淮忍俊不禁,隨后又退后兩步,鄭重地朝他深深作了一揖:“多謝。”
徐世昌沒有拒絕,坦然承他這個禮,承下的事他就要做到。
與眾人一一告別后,裴長淮上馬。
年輕的將軍身穿銀甲,腰佩寶劍,一頭長發束于紅翎冠中,身后披風在春風中輕揚,如云如霞。
長劍錚地出鞘,劍直指蒼穹。
“出發——!”
賀閏、衛風臨分列于裴長淮左右兩側,從四海館接上查蘭朵,一行人馬便浩浩蕩蕩地朝城門外駛去。
兩側百姓夾道歡送,人聲鼎沸。
人群中間或走馬川一戰后就退出武陵軍的老兵,個個神色肅穆,行大禮,呼道:“吾等恭送小侯爺出征!”
一聲接著一聲,如洪鐘一般沉重,一直將裴長淮等人送出京都。
馬蹄輕快地踏在官道上,裴長淮回望著巍峨的城墻,一時悵然若失,卻也說不清這失意從何而來。
剛出城沒多久,隊伍后方忽地響起一陣急切的馬蹄聲,仿佛用了最快的速度追趕上來,眾人看清那人的模樣,不曾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