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是看見趙昀,趙昀輕蔑地笑著,賀閏冷著臉與他對視一眼,而后又望向裴長淮,走到他面前,蹲下,將藥湯遞到裴長淮嘴邊。
“小侯爺,你內傷還沒好全,再喝兩副藥罷。”
仿佛還是像往常一樣,賀閏照顧他,裴長淮卻冷笑一聲:“蒼狼四王子的藥,我不配喝。”
賀閏的手一僵,隨后放下藥碗,低聲道:“我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可是小侯爺,請你相信我,我從來都沒想過害你。我的名字叫寶顏加朔,當年因犯下大錯被父王逐出北羌,我去大梁是想求問劍道,能進入武陵軍,得遇侯爺,是我一生不敢忘的幸事……”
“幸事?正則侯府如何待你,你又如何回報的!”裴長淮恨然道,“本侯問你,我父親、我兄長,還有從雋,他們的死跟你有沒有關系!”
賀閏連連搖頭,急著辯解道:“沒有!沒有!小侯爺,我沒有害過他們,你相信我,就這一點,你一定要相信我。”
“本侯憑什麼相信你?相信一個叛徒?”
“我不是叛徒!我本來就是北羌人!”賀閏垂下頭顱,雙拳緊握,大喝道,“曾經我也一度想當自己是梁國的人,可我改變不了我的出身,改變不了我骨子里流著的血!這里才是我的家,是我能夠一展宏圖的地方,在大梁我什麼都不是!”
裴長淮道:“武陵軍給你立身之地,你在大梁認識那麼多朋友、兄弟,對你來說,就什麼都不是?!”
“什麼立身之地!第一猛將又如何?還不是一樣要仰人鼻息!在蒼狼我是屠蘇勒的兒子,劍術第一,人人都要尊敬我!在梁國我本也靠一柄劍博了些美名,可我敗在謝從雋的手下,一次,就那麼一次,什麼榮耀風光都不在了!”賀閏一下握住裴長淮的肩膀,盯著他的雙眼赤紅,“你知道我在大梁這麼些年認識到了什麼嗎?我看到謝從雋,看到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根本不是一個有劍術天賦的人,我永遠、永遠也沒有辦法像謝從雋那樣使出驚世的一劍!有他在,我只能是個無名小卒!所以我回來了,回到北羌,因為我不甘心!裴昱,我不甘心一輩子都只是在武陵軍做一名小小的副將!”
裴長淮看他的目光一時陌生,一時又覺得可笑,“你到底是覺得自己改變不了自己的出身,還是根本不想擺脫這樣的出身?”
賀閏愣了愣,如認命般苦笑一聲:“我改變不了,也擺脫不了。”
曾經站在云層上看盡風光的人,往下跌一步都會覺得無比失落,何況是讓他堂堂的蒼狼王子甘心去做一介小卒?
背后傳來趙昀譏笑的聲音,“既打定主意要背叛大梁,舍下武陵軍,能不能放開你的狗爪子,別臟了他的衣裳?”
賀閏怒而回頭,惡狠狠地瞪向趙昀:“趙昀,你別得意!要不是我謊稱父王要留下你們的性命,現在你早就下黃泉路了!”
趙昀額角青筋突突地跳:“你不會還在指望我會感謝你吧?”
裴長淮冷笑一聲:“橋歸橋,路歸路,寶顏加朔,本侯不想再承你的恩情,很惡心。”
“侯爺,不是這樣的,不是……”
賀閏又在搖頭。
對裴長淮,他有懊悔,有無奈,他感激裴長淮教他識梁國的文字,感激裴長淮指點他的劍法,讓他得以在劍道上突飛猛進,更上一層樓,背叛再多的人他都不怕,但唯獨、唯獨不想背叛裴長淮。
可偏偏是裴長淮與寶顏一族有些不共戴天之仇,此次來北羌不斗個你死我亡,他絕對不會罷休。
賀閏迫不得已,只能背叛,在向蒼狼遞出消息的那一刻,他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他并不想裴長淮恨他,只能盡力做出彌補。
他向裴長淮保證:“小侯爺,父王器重我,我說什麼他一定答應。我會讓他放過你的,我雖是北羌人,但跟你們一樣,知道什麼是情義……”
這時木牢的門嘩啦一響,有人大笑道:“四弟,你在梁國混跡這麼多年,好的沒學,梁國人的虛偽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
賀閏一回身,看到寶顏薩烈含笑的眼,臉色一時青一時白,“你來做什麼?”
“你又來做什麼?”寶顏薩烈反問一句,似乎像捏到賀閏把柄一樣,得意地笑著,“十二騎回來一個,他說父王是想要正則侯的命。你啊你,為了保他,竟然敢假傳父王的命令,這可是死罪!”
賀閏冷冰冰地說道:“這件事我會親自去跟父王交代,不用你管!”
寶顏薩烈道:“你發什麼火啊?我又沒說什麼。當哥哥懂你,在梁國混久了,你跟我們這些蠻子都不一樣了,要講情義……那你有沒有跟他說,六年前在走馬川你是怎麼講情義的?”
賀閏大怒:“你給我閉嘴!”
“怎麼,不敢說啊?”寶顏薩烈笑起來,“你不敢說,我替你說。當年要是沒有你的幫忙,我可能還抓不到謝從雋,沒有你,他可能咬牙撐到死也不會瘋啊——”
裴長淮渾身抖了一下,豁然抬起頭來,盯向寶顏薩烈:“你說什麼?!”
賀閏暴怒,沖過去揪住寶顏薩烈的領子,提拳就要揍!寶顏薩烈硬生生挨下這一拳,跟在寶顏薩烈身后的隨從上前一把將賀閏拉開,用北羌話勸道:“不要動手,這是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