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長淮立起身,耳下隱隱發紅。他緊握著馬韁,對趙昀道:“趙攬明,你要記得你承諾給本侯的話,倘若你敢……”
想放些狠話,裴長淮又實在說不出來;可若趙昀萬一也如謝從雋那般,他不知自己還能該怎麼辦。
“我記得。”趙昀很快回答了他。
他上前握住裴長淮的手,仰望著他,也仰望著明月,而后貌似虔誠地在他手背上吻了吻,道:“我答應過你,不會再讓你一個人。倘若小侯爺做了赤霞客,我必做嬌奴兒,追隨侯爺而去。”
他似是玩笑,也似是認真。
裴長淮反捉住趙昀的手,急切道:“胡說八道!你明知本侯不是這個意思!”
趙昀笑道:“所以說,侯爺若希望我活得長久一些,只需保重自身就好。”
裴長淮望著他,依舊愁眉不展。
趙昀又怎會明白他心中的恐懼?這些恐懼纏了裴長淮那麼多年,讓他變得謹小慎微,也害怕失去。
他在裴長淮手掌心中輕輕摩挲了兩下,神色逐漸正經起來。
“長淮,閻王爺真想要我的命,就不會讓我活到現在,更不會讓我遇見你。這里不是走馬川,我也不是謝從雋,我趙攬明怎麼說也是從尸山血海一路趟過來的,大敵當前,一腔神勇,為侯爺摧鋒陷陣尚且還嫌不夠,怎麼就成讓你瞻前顧后的軟肋了?”
這話驕狂至極,偏偏趙昀說得那般斬釘截鐵,由不得旁人質疑。
凜然的夜風吹拂起趙昀的頭發,裴長淮望著他的面容,的確難忘在薩烈軍營里,趙昀揮槍時,那烈烈的殺意仿佛就從他槍尖呼嘯出來。與這樣的人在一起并肩作戰,他沒有瀕臨死亡的恐懼,唯有熱血難抑、酣暢淋漓。
裴長淮終于笑了一笑。
伴隨著遠處一朵焰火升起,昭示這一場血戰已經準備就緒。
裴長淮扯著馬韁,調轉方向,馬蹄高高地揚起,而后輕巧地落下。他拉住欲奔跑的雪色駿馬,對趙昀說了最后一句話:“那就為本侯摧鋒陷陣罷!”
趙昀一時笑得意氣風發,道:“遵命。”
第106章:戢金戈(四)
裴長淮策馬下山,疾行在黑漆漆的橫煙峽中。
他所至的每一處都井然有序地點燃起火把,火光照著伏擊在橫煙峽的梁國士兵。
從高處俯視,這些火光熒熒綽綽,仿佛是有誰在橫煙峽上撒了一把碎火流金。
屠蘇勒入主雪鹿王廷以后,圍繞王城所做的防御部署固若金湯,若想強攻進去必然要耗費不小的兵力。
這樣一來,大梁的戰線從雪海關拉扯到雪鹿王城,屠蘇勒若是誓死與大梁鏖戰消耗,再尋機從后方斬斷糧草補給,那麼大梁的形勢就會急轉直下。
裴長淮打算將屠蘇勒的兵力分化,逐一擊破,爭取速戰速決。
他下令萬泰、周鑄率領一隊人馬逃出王城,將一部分兵力引到橫煙峽中,誘敵深入。
此處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正是設伏的絕佳之地。
屠蘇勒先是收到薩烈的殘肢,后又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放火燒城,如此相激,以他的性格就算再沉得住氣,也絕不會輕易放過這些作亂的梁國人。
而這些鷹潭部的士兵剛剛被收入屠蘇勒的麾下,正是急于立功取勝的時候,一旦咬到萬泰等人的蹤跡,必定會窮追不舍。
萬泰高舉著火把,帶領著全部人馬進入橫煙峽。
明晃晃的火把仿佛連成一條溪流,緩緩淌入峽谷當中。
隨后,萬泰銜住頸間的哨笛,奮力吹了一聲長長的哨聲。
橫煙峽上,趙昀負手而立,身后的士兵抱拳上前,聽候他的指令。
趙昀冷冷地瞇了瞇眼,抬手一握拳,道:“殺!”
此刻前來追擊的北羌士兵也已經發現勢頭不對,為先鋒之人當即大喊一聲“后撤”,然而為時已晚,遙遙的崖頂上,金鼓一擂,萬箭齊發!
一時間風云突變,那流箭如同冰雹一樣砸了下來。
他們想要重整隊形都來不及,每一個士兵都在潰散奔逃,稀稀落落地撤出峽谷。
先鋒部隊在前方中了埋伏,后方大軍也停下進軍的腳步,正要準備重整軍師,兩側突然包抄過來的兵馬,如同利刃一樣將北羌的軍隊從中撕裂。
率領北羌騎兵進行追擊的人就是鷹潭少主哈爾赤術,他一時六神無主,不敢相信梁國竟有那麼多的兵力進行伏擊,如果有這樣大規模的兵力調動,他們早該收到消息才對。
可當哈爾赤術看清來者的旗幟時才終于明白,這根本不是梁國的兵力,赤色旗幟上飄揚著柔兔的圖騰,率兵前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女君阿鐵娜!
這一場戰斗,阿鐵娜和趙昀這一方占盡先機,幾乎呈現一面倒的態勢,如同滾滾鐵車碾壓了過去。
烈火在熊熊燃燒,仿佛燒透了整個橫煙峽。
阿鐵娜身披鎧甲,手持長刀,在萬軍叢中捕捉到鷹潭少主哈爾赤術的身影。
她即刻催馬上前,如同奔雷疾風,揮刀將哈爾赤術斬下馬去。
哈爾赤術在地上連番了好多圈,阿鐵娜也隨后下馬,將一柄彎刀挑起來,擲給躺在地上的哈爾赤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