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賀閏臉色變了変,一下握緊長短雙劍。
裴長淮繼續道:“本侯與賀閏相識時,他一無所有,既不是第一,亦不算最好,可他卻愿意冒著生命危險去救人,是個頂天立地的少年英雄。寶顏加朔,本侯從未因與謝從雋相交就瞧不起你,是你嫉賢妒能,自己瞧不起自己。”
“別再說了!別再說了!!”賀閏咬緊牙關,恨得眼色通紅,“我是大羌蒼狼部的四王子,十一歲就繼承了劍神馭鋒的稱號,我為什麼會瞧不起我自己?!裴昱,我要殺了你,殺了你,向父王證明我的能力,奪回本該屬于我的榮耀!”
不等再言,賀閏長短雙劍交錯襲來。
裴長淮以劍抵擋,不斷變化著劍式應對,腦海當中盡是趙昀使劍時的身影。
一招一式跟篆刻在裴長淮腦海當中一樣,他那般想著,亦那般使了出來。
賀閏的長短劍是經裴長淮指點,此刻本就難抵御裴長淮的攻勢,裴長淮劍法中又化入趙昀所創的槍法,招招式式都不按常理出牌,越發神秘莫測。
賀閏面對這樣變化多端的劍招,應接得愈來愈吃力。
他再一次感受到第一次與趙昀交手時的壓迫感,心中有種難言的絕望。
仿佛他要跟人爭第一,永遠都爭不完,沒有了謝從雋,還會有趙昀,或許還有更年輕、更有天賦的人一直在超越他。
可他面對這樣的人杰,無解又無望,只能眼睜睜看著那些本該屬于他的榮譽不斷被奪走。
賀閏瀕臨崩潰,劍法也越來越亂。
裴長淮腦海中的身影越發清晰,當日在長街之上,趙昀刺出那招“云閑龍潛”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裴長淮隨心而動,一劍遞出。
這一劍里有他多年的仇與恨,裴長淮仿佛聽見英靈化成狂風在他耳畔呼嘯,為他這一劍的落勢注入雄渾而磅礴力量。
冷光一下破開賀閏長短劍繁復劍招,直取他的心口!
沒有絲豪猶豫,長劍從胸口入,直穿透賀閏的后背。
回劍時,裴長淮抽出一潑鮮血,霎息之間,血色濺滿雪鹿王廷的雕欄。
賀閏頓時面若金紙,手捂著一汨汨流著血的胸口往后退去,也許是太過慌亂,他一個踉蹌就倒跌在地上,摔得極其狼狽。
賀閏低下頭,震驚地看著自己滿手的熱血。裴長淮也冷眼看著他,不一會兒,賀閏對著自己沾滿鮮血的手放聲大笑起來,笑得涕泗橫流,笑到頭腦發昏。
“我還是輸了……不,不,我從來都沒有贏過……”
絕望很快淹沒了他的神智,賀閏一頭栽了下去。
賀閏眼前模模糊糊的,朦朧一片,也不知怎的,四周一切都浮了白,白得像雪一樣,也像京都飄飛的柳絮,那柳絮里飄著他很遙遠、很遙遠的記憶。
那年他初入正則侯府,被一陣清朗的讀書聲吸引,一步一步挪到一方翠窗下。
窗里站著個少年郎,樣貌清俊干凈,抬首時正巧瞧見了他,像是瞧見什麼寶物似的,立刻抱起書卷伏到窗邊來,一雙漆黑雪亮的眼珠直盯著他臉上的疤痕打量。
對于賀閏而言,臉上這道疤痕曾是他的恥辱,被流放到梁國以后,他也因為這個丑陋的疤痕受了不少欺負和委屈。
被人這樣盯著看,賀閏滿身不自在,于是很快別開了視線。
那少年郎便笑道:“看來,你就是賀閏?我二哥哥常稱贊你有膽有識,是個少年英雄,我一直都想見見你,不想今日竟碰到了。”
賀閏那時漢話還學得不夠精通,少年咬字還文縐縐的,他只能聽個大概意思,因此一時間也沒回答上來。
那少年郎見他不說話,一臉疑惑地歪了歪腦袋,后又恍然大悟道:“哦,小英雄還不認識我。”他放下書卷,隔著窗向他拘了一個禮,頗為古板道:“我叫裴昱,我二哥哥就是少將軍裴行。”
當時賀閏因語言不通,很少與人交流,一個人像浮萍斷梗,更難以得到他人的認可與贊許。
即便二公子裴行因他救人一事常常稱贊他,但那些多是先輩對后輩的欣賞,還沒有誰像裴長淮這般用如此敬仰的眼神注視過他。
因為裴昱,他終于被認可,被敬重。
他曾經為了這樣一雙眼睛,想過要一心一意地當個梁國人,一心一意地做他的賀閏。
賀閏身體越來越冷,記憶中的裴長淮也漸漸模糊,繼而他的神識又回到現實當中,他趴伏在地上,極力地仰起頭來,想去看看裴長淮的眼睛。
裴長淮對他沒再有多余的良善,一臉冷漠地將沾血的劍擦拭干凈,而后收回鞘中。
周遭大梁士兵和屠蘇勒手下的蒼狼軍殺得你死我活,刀光劍影間,傳來一聲聲的呼號與慘叫,驀地有個急切的聲音響起:“稟報侯爺,屠蘇勒帶了一隊精兵從南門突出重圍,往南邊逃奔去了!”
裴長淮下令道:“追!”
被刺穿的胸口嗖嗖透著冷風,賀閏已經難以呼吸,聽到屠蘇勒丟下了他,賀閏發出一聲苦笑,質問蒼天,亦質問自己,道:“我到底、到底算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