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他們又怎麼了!”
謝知鈞起劍,身若驚鴻,惡狠狠地刺向裴長淮。
他劍法凌厲剛猛,與他的情緒一樣激烈,如狂風一般襲向裴長淮。
“我就是討厭那些人,討厭你對他們好,討厭你總是因為這些無關緊要的貨色一直與我作對!裴昱,你發過誓的,永遠不跟我分開,你還說自己從不騙人,可處處躲著我的是你,當初謝從雋設計陷害我,你可曾相信過我一次麼?只有我天真!我蠢笨!我一廂情愿,把你的誓言一直放在心上!”
裴長淮強勢地接住謝知鈞的劍招,一劍殺上,與謝知鈞的劍相撞,磅礴的力量蘊藏于劍中,彼此較量,難分勝負。
兩人四目相對,裴長淮不卑不亢地說道:“聞滄,你我本不是一條路上的人,何必非要勉強?”
“好一個‘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謝知鈞漂亮的面容充滿了暴戾,他咬牙切齒,又滿腔委屈,毫不留情地出劍,捅向裴長淮。
他在道觀苦練十年劍法,終究不再是泛泛之輩,這一劍怒恨交加,如挾奔雷走云,裴長淮堪堪躲過,可腰際還是被挑爛一條裂口。
他連退數步,然則謝知鈞卻窮追不舍。
他一邊殺一邊喝道:“六年前聽說你在走馬川遇險,我違逆圣旨,私自出觀,哪怕事后皇上要砍頭、要降罪都沒關系!我一心只想去走馬川找到你!那時北羌狗一劍刺進我胸口,我滿腦子都在想,‘裴昱可也是這樣受傷的嗎?他最怕疼了。傷害他的又是哪一條北羌狗,倘若他真的死了,那就要把北羌狗通通殺光才能解恨’!我這樣掛念你的時候,你可曾想過我麼?我好不容易回到京都,在瀾滄苑,你看到我身上的劍傷,連問都沒有興趣問一句!什麼書童,什麼宮女,他們都算什麼東西?你要真拿我當朋友,就該只待我一個人好!”
裴長淮先前不知謝知鈞胸口傷勢的來歷,謝知鈞性格一向高傲自大,如果不是眼下已至窮途末路,他是斷然不肯主動說出口的。
此刻知道了,裴長淮心中滋味一時錯綜復雜,連抵御的劍意都亂了。
“裴昱,你對得起天下人,唯獨對不起我!”
謝知鈞鳳目猙獰,接連再遞上數劍,裴長淮被步步逼至斷崖邊上,不能再退,只得反手還擊。
往日種種仿佛自這刀光劍影中浮現。
一時是謝知鈞扮作小乞丐,趴在裴長淮的馬車上打滾耍無賴;一時又是在學堂上,謝知鈞托著腮,在書案前不住地點頭打瞌睡,掌教先生路過窗外,裴長淮就扯扯謝知鈞的發辮,喊他醒一醒;一時是兩人在瀾滄苑,謝知鈞將裴長淮送給的折扇抵在心口,兩人并肩欣賞著怒放的玉蘭花……
兩人的劍糾纏得難分伯仲。
謝知鈞劍法再厲害,到底不如裴長淮;裴長淮又不忍下殺心,只想將他帶回去交給皇上處置。
正在此時,林野當中,弓弩箭鏃上的一點星芒瞄準了裴長淮的后背。
裴長淮本就給謝知鈞這一番話擾得心緒不寧,又要盡力抵抗謝知鈞的殺招,感官不如尋常銳利,那箭猛然射過來時,裴長淮都沒有任何察覺。
卻是謝知鈞突然出劍的手一收,抬左掌狠狠往裴長淮肩頭推了一下。裴長淮猝不及防,身子一偏,那從暗處飛來的弩箭錯過他,直接射入謝知鈞的肋下。
鮮血濺到裴長淮臉上時,他驀地一怔。
遙遙間,有誰在凄厲大喊:“聞滄!”
謝知鈞目光中多了些震驚,他下意識后退兩步,哪知一腳踩空,一下跌進萬丈深淵。
裴長淮這時反應足夠快,但也反應沒那麼快,仿佛也是出于某種本能,他伸手抓住了謝知鈞。
奈何謝知鈞墜力沉重,險些將裴長淮也拽入這萬丈深淵。
裴長淮果斷以劍刺入懸崖峭壁當中,這才堪堪止住下墜的勢頭,然而這劍再堅韌,也承不住兩人的重量。
倘若裴長淮一人,還能使出輕功攀爬上去,然而他還抓著一個謝知鈞,他上也上不去,松也松不開。
生死一線間,裴長淮已經計較不了那麼多,硬是爆發出驚人的力氣死死地拉住謝知鈞。
“別放手!”裴長淮咬緊牙關,強撐著等懸崖上面的人救援。
謝知鈞仰頭望著他,望著裴長淮近乎痛苦的神情。
他肋下中箭之處還在涌血,那處像是被弩箭刺透了一個窟窿,嗖嗖穿回著凜風,謝知鈞只覺身體都要冷了,唯獨裴長淮的手溫暖。
劍身搖搖欲墜。
“裴昱,你真會害人。既然不能做到,干什麼要許那樣的諾言?我當初做小乞丐,你就不該將發冠上的玉珠送給我,現在也不該舍命救我!”謝知鈞輕輕嗤笑一聲,“我本想拉著你同歸于盡,可你這樣的賤貨,叛徒,也配與我死在一起!你也配?!”
謝知鈞心一橫,骨子里的偏激瘋狂在這一刻化成決然的兇戾,他一揮劍,狠狠斬斷自己的左手。
裴長淮手中驀地一輕,眼睜睜看著謝知鈞飛快地墜入濃霧云海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