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后他拎著一瓶烈酒,利落地爬上那棵老樹,又順著樹干爬下去,在夜色里悄無聲息地來到程錦棲住了很多年的雜物間。
雜物間里面很干凈,程錦棲一直有安排人來定期打掃。
里面的擺設跟小時候沒什麼區別,空蕩蕩的,只有那張簡陋的單人床和靠墻擺著的老舊自行車最顯眼。
江晚意盯著那輛自行車看了看,踢掉鞋子躺進狹窄的單人床,一口接一口地喝酒。
那輛自行車是程錦棲買的第一輛自行車,二手的,買回來就嘩啦作響,仿佛隨時會壞掉,但就是這樣一輛破破爛爛的自行車,讓程錦棲和江晚意高興了好久。
當時剛上初中的程錦棲,答應江晚意騎自行車接他放學,然后帶江晚意去兜風。
江晚意一直期待著,從早上到學校就開始期待,誰知那天從中午開始下雨,一直下到晚上都沒有停歇。
等他放學后,雨越下越大。
江晚意上的小學,同學都非富即貴,下了大雨,校門口更是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車,一輛輛擠在校門口,讓人眼花繚亂。
那時候江晚意的父母工作很忙,一般都是派司機來接他放學。
下著大雨,司機早早等在門口,一看到江晚意立刻撐著雨傘過來。
江晚意站在校門口,目光忽略擁擠的人群,尋找程錦棲的身影。
下著大雨,程錦棲騎著自行車會怎麼過來?他會不會淋雨?
司機在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哄著,想讓江晚意跟他回家,江晚意一句不聽,固執地等在校門口。
程錦棲并沒有讓他等多久,他很快出現在江晚意的視線里,只是他站在馬路對面,并沒有過來。
他不知經歷了什麼,渾身濕漉漉地沾滿污泥,黑發擋在眼前,扶著轱轆變形的自行車,在一眾豪車旁顯得格格不入。
不少人看了過去,眼帶嫌棄,甚至有人呵斥程錦棲滾遠點,別把身上的臟泥沾到他們家孩子身上。
程錦棲念的不是普通學校,程父給了他上學的機會,并讓他和程興端念一所學校,卻不肯給程錦棲最基本的生活保障。
在那樣一個勢力復雜的學校里,程錦棲過得并不輕松,更何況還有無時無刻不在找他麻煩的程興端。
比起一身狼狽的程錦棲,江晚意穿著昂貴精致的衣服,被司機小心翼翼地護在傘下,和程錦棲隔著馬路和人群,像兩個世界的人。
他們似乎本就不該有什麼交集,更不應該過分親密。
江晚意看不清程錦棲黑發下的眼神,他只看到程錦棲緩緩轉身,推著破破爛爛的自行車離開。
那時候的程錦棲瘦削又單薄,肩膀并不寬闊,他走在大雨里,像是隨時會在這世間消散。
小小的江晚意踮腳去看程錦棲的背影,猛地沖了出去,不顧司機的驚呼,悶頭穿過人群和馬路,抓住了程錦棲濕漉漉的衣角,也因此沾了一手污泥。
程錦棲停在原地,沒有回頭。
江晚意不松手,他緊緊揪著程錦棲的衣角,在大雨里聲音像隔著層模糊的紗傳進程錦棲的耳朵里。
“程錦棲,帶我去兜風。”
程錦棲緩緩回頭,聲音有些啞:
“自行車壞了。”
江晚意“嗯”了一聲,轉身爬上濕淋淋的車后座。
“我又不瞎,看到了。
”
“程錦棲,你推車載我,你不會連推車的力氣都沒有吧?”
司機舉著雨傘追了過來,看到程錦棲欲言又止,又被江晚意瞪了一眼。
“滾遠點,別管我,我自己會跟爸媽說。”
司機一愣,一時沒敢再動。
程錦棲定定地看了江晚意許久,突然抬手脫下校服外套,露出里面干凈的襯衫。
雖然襯衫同樣濕透了,卻帶著程錦棲的體溫。
程錦棲脫下襯衫罩在江晚意頭上,又伸手仔細抹去江晚意手上沾的污泥。
他重新穿上臟污的校服外套,費力推著壞掉的自行車,帶著江晚意在大雨里“兜風”。
那天,他們在雨里走了很久才回到別墅,一輛輛汽車從他們旁邊路過,車燈晃得程錦棲雙眸刺痛。
他看著那一輛輛汽車,發誓早晚要讓江晚意也坐在他的車子里,干凈、舒服地坐在里面,而不是跟著他一起淋雨。
“晚意,下次……下次我開車來接你放學好不好?”
江晚意在自行車后座上晃蕩著小腿,完全不在乎自己被雨水淋得濕透,他眼睛亮晶晶地看著程錦棲,笑著答應:
“好呀,什麼都行。”
事實證明,程錦棲很快就做到了,他再也沒有讓江晚意淋過雨。
江晚意看著那輛自行車,不知不覺將一瓶酒喝完了。
他暈乎乎地倒在床上,從口袋里摸出一顆薄荷糖塞進嘴里。
江晚意最討厭吃薄荷糖,他覺得薄荷糖的味道很苦。
可是程錦棲喜歡,所以他的口袋里總是有薄荷糖。
含著冰涼又微苦的薄荷糖,江晚意迷迷糊糊地看到程錦棲出現在門口。
他瞇起眼睛,以為自己眼花了,恍然間仿佛看到了那個淋著雨、穿著校服,渾身濕透的程錦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