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季遠確實還有許多許多的問題想要問他,然而那些話被堵在了嗓子里,他再也發不出聲音來。
對方見季遠不說話,將通訊掛斷。
暗下去的屏幕上倒映出季遠蒼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
不久后,滴滴兩聲,季時卿的尸檢報告發送到季遠的星網賬號。
他是死于遺傳病的,至少尸檢報告上顯示的是這樣。
報告上面附帶了一張他的照片,他的雙目閉合,面容安寧,就像是靜靜睡去。
看到這張照片時,季遠高大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像是一只提線的木偶在突然間獲得自由。
遺傳病、遺傳病……
小時候,他曾聽到過父親與……與他的談話,父親說季家的孩子有一定的可能會遺傳到一種可怕的病癥,而他們的祖父便是死于這種遺傳病。
季遠出生的時候他的祖父已經去世,他沒有親眼見到祖父是怎樣死去的,并不知道那是怎樣可怕的一種病癥。
年幼的他曾因為偷聽到的這段對話,連續幾個晚上都做了噩夢,父親要照顧即將生產的母親,他就偷偷跑到季時卿的房間里,鉆進他的被窩里,抱著他一起睡。
季遠又忽然想起,在自己剛成年的那一年,季時卿曾拉著他去醫院做了全身的檢查。
后來,十八歲開始叛逆的季昱同樣被季時卿態度強硬地帶進了醫院。
他們都忘了遺傳病這回事。
怎麼忘了呢?
長風拂過枝上落雪,擁擠的人群終于散開了些,帶著寒意的空氣撲面而來,站在他身后的陸以衡問他:“他說什麼?我聽到他說,季時卿……”
后面的話陸以衡說不出口,說出來就像是一種詛咒。
“他去世了。”季遠說,聲音還算平靜。
陸以衡提聲道:“怎麼可能?我……我兩天前還看到過他,”
季遠道:“是啊,怎麼可能?”
他聲音干澀、顫抖,到現在仍不愿相信這一切。
“我得去看他。”他說。
謝云白伸手拉住季遠,對他說:“你現在情緒很不穩定,我陪你一起回去。”
季遠將自己的袖子從謝云白的手中一點點抽出來,他說:“不用了。”
他想,那個人應該也不希望見到自己帶著謝云白回去。
生前的時候他總是喜歡跟他對著干,現在他死了,季遠想自己總不至于這個時候還要惹他生氣。
他的喉嚨里堵滿石頭,謝云白收回手,半張著唇想要安慰他,卻不知道自己能說什麼。
陸以衡走上前來:“我來送他。”
季遠與陸以衡離開后,謝云白拿出自己通訊儀,稍作猶豫,聯系了謝家。
飛艦中一片沉默,夕陽沉沉,這場燎原的天火終于要盡數熄滅,無數星子被掛上夜空,陸以衡說:“……或許,這不是真的。”
然而他們兩個人心中都清楚,沒有人敢拿這種事同季遠開玩笑。
陸以衡將飛艦又提了一個速度,恍惚中他好像回到了紅土星上,他們在那里與蟲族廝殺,千千萬萬的蟲族尸體如雨般從半空中掉落,將赤紅色的土地完全淹沒,季時卿大多時候會在后方統計蟲族的數量種類、行進的路線,然后找到最薄弱的位置,下達指令讓他們發起進攻。
那是陸以衡在紅土星上最快樂最值得懷念的一段時間,后來季時卿離開紅土星時,那些胳膊斷了腿折了都不會喊一聲疼的戰友們紅了眼睛。
這些年,那些戰友們大都已經離開了紅土星,各自在新的軍團里有了新的開始,陸以衡偶爾同他們見面時,還提起過季時卿的名字。
飛艦如流星般在夜空中飛快地劃過,季遠側過頭去,窗戶上倒映出他的身影。
在剛剛過去的那一段時間里,他無數次給季時卿發去通訊請求,從來沒有被接通,而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機器人一號也同樣聯系不到了。
天色完全暗下,他們到達金玫瑰區,來到季家老宅的外面。
老宅里還亮著一兩處的燈火,有那麼一瞬間,季遠覺得自己被騙了,或許他還活在這世上。
元老院的人守在門口,見到季遠過來,幫他推開了門,季遠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踏足這里,四周的景致還是從前的樣子,好像時光仍停留在那段過去。
他進了那棟別墅中,然后上樓,推開臥室的門,他以為他會見到他。
可是這里空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剩下,胸膛里的那顆心臟生生被拽了一塊去肉去。
“他在哪里?”季遠問道。
工作人員道:“季先生的尸體已經火化,這是他的骨灰。”
他將一個小小的木匣子送到季遠的面前,季遠死死瞪著眼前的工作人員,“沒有家屬的簽字,你們憑什麼火化!”
“這是規定。”
季遠質問:“什麼規定?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工作人員保持微笑,對季遠說:“您如果覺得不能接受,可以去投訴我們。”
可是投訴的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不斷地扯皮,不斷地推諉責任,最后開除一兩個員工,敷衍了事。
都沒用的,都結束了。
他連他的最后一面也沒有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