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時卿抬起頭,在房間中掃了一眼,叫道:“季遠。”
站在最遠處的一直低著頭的季遠聽到他叫自己的名字,立即抬頭向季時卿看來,然而就在這剎那間,他看到無數的季時卿擠在這間房間里,他們都在看他,都在等他回應。
自己該看向哪里?
季遠愣在原地,腳下好像生出一根根粗壯的根莖,將他定在這里。
這些季時卿們的臉上帶著各種各樣的表情,或冷漠、或不滿、或微笑,季遠分不清他們。
他從來不奢望季時卿的原諒,重來一次,他只是希望他能過得比從前好一些,可他能做的一直都很有限,反而因為要顧及許多,做得沒有前世那樣徹底。
好一會兒,季遠眼前的幻象漸漸消散,他才看向床上的季時卿,迎上他的目光。
季時卿對季遠的心情要稍微復雜些,既想要徹底對他放開手,又實在為他的以后擔憂。
他想過不再管他是不是會更好一點,他對季遠越嚴厲,他就越是叛逆,也許不管他了,很多事他自己就能看明白。
直到一切都重新來過,這個念頭仍盤旋在季時卿的腦海中。
“都過去了,季遠,”季時卿說,“不要總把自己陷在過去里。”
季遠抿著唇沒有說話,既然一切都是發生過的,又怎麼會真的過去呢?
他的哥哥是真真實實地死過一次了。
就算他報復了所有的人,就算他將自己鎖進逼仄的閣樓里,一切都不會再重新來過的。
那個冬天,他的哥哥被裝進那一只小小的匣子里,從此埋在漆黑冰冷的地下,永永遠遠,他都無法再見他一眼。
后來的年月里,經常在他眼前出現的幻象,是上天對他的懲罰,也是他的一點慰藉。
他記得他剛被被關進療養院里的時候,有個穿著條紋病服的教授站在他的對面,說他現在需要及時進行治療,他的心理狀態很不健康。
那時季遠坐在圓亭里,亭子外面的欄桿上掛著個草編的小籃子,里面裝滿了灰色的玻璃彈珠,橘色的小貓蹲在籃子下面,伸出爪子撥弄吊在半空中的小籃子,籃子里的彈珠便發出一串清脆的聲響。
季遠望著那些籃子里的彈珠,一言不發。
也許吧,可還有誰在乎呢?
好一會兒過去,季遠才低低地嗯了一聲,他的影子映在身后淺黃色的墻壁上,顯得有些寥落。
季時卿察覺到季遠的心理狀態不太對,或許明天該找個醫生過來幫他看一看,不過到時候還是要同季遠商量一下。
房間中再次安靜下來,許久后,江羿走過來,叫他:“卿卿。”
季時卿抬頭看他,兩人目光交匯,江羿避開他的目光,有些艱難地道:“那時你從監察院回來,在路上遇見的想要殺死你的人,是我。”
“我知道。”季時卿說,從他回憶起前世的種種,便猜到這個結果。
江羿半張開唇,他此時心中有很多話想與他說,可喉嚨里就好像含了一把抹了劇毒的沙子,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季時卿似看透他的想法,他開口道:“您不必自責,我的死跟您沒有關系,那個時候我的病已經很嚴重了,即使當時什麼都沒有發生,我也活不了幾日。”
季時卿笑著說,只是聽到這番話江羿心中卻更加難過。
他那時病得那樣嚴重,自己卻一無所知,他們唯一的一次見面,還是在那樣慘烈的情況下。
江羿又往前走了一步,他面帶哀傷,伸手在自己的口袋摸了摸,最后拿出一枚藍紫色的星球吊墜。
他將這吊墜送到季時卿的面前,對他說:“這是TM673星球,只有編號,還沒有命名,我是在很多年前將它拍下來,最近才找回來的,本來是想要等你十四歲生日的時候送給你。”
然而他并沒能陪他度過他十四歲的生日。
江羿聲音沙啞,他繼續道:“你十二歲時說想要一整顆星球用來做實驗,那樣就不會再有人嫌你實驗時鬧出動靜太大,我便想買顆星球送你了。”
這份禮物遲到了快有二十年,或者說,遲到了一生。
可他總算能夠親手把它送到他的手中。
季時卿有些驚訝,畢竟在他十四歲的時候以季家的財力想要拍賣下一顆星球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它是你的了,卿卿。”江羿說,他把那吊墜放到季時卿的掌中。
他原本打算在季時卿今年生日的時候把這份禮物送給他,但在今晚他突然間覺得,或許現在送給他更合適一些。
“爸爸。”季時卿低頭,看向手中的星球吊墜,吊墜正面是它的編號,反面是一片星海。
江羿抬手,落在季時卿的頭頂,輕輕揉了一把,仿佛還是在他小時候,對他說:“你先好好休息吧,有什麼事我們可以明天再說,一切都好起來了,你什麼都不用擔心,今晚好好休息,做個好夢,晚安。”
“晚安。”季時卿說。
江羿帶著季遠他們離開。
季時卿原本是起身送一送他們的,雖然這座城堡與莊園中央的那座別墅距離并不是很遠,不過一號攔住了他,他說:“我去吧,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