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池晝似乎是早就知道會有這種事一般,發出了一聲嘆息:“誰的意識占上風?”
“夏博士,他的優先級高于外星生物,”夏野意識到不對勁,“你怎麼知道的?”
“我猜的,”池晝沉聲說,“圣湖污染事件中,‘女王’說如果我愿意成為它的容器,它愿意以保留我的意識,共享它的永生作為回報。”
外星生物壽命漫長,以千萬年計算,與人類的生命相比,確實算得上永生。
惡心的感覺又回來了,夏野按著自己的太陽穴,喃喃道:“他跟它做了交易……”
“是的,他自愿成為它的容器。”
池晝啟動了磁懸浮汽車的自動駕駛模式,他的座位慢慢轉過來,面對夏野的方向。
“外星生物不是野獸,它們中某些高級種具有語言和意識,會跟人類溝通,”池晝冷笑道,“這是聯盟不愿意承認的事,但總有人會發現。”
他的表情冷酷,動作卻溫柔。
池晝將手覆在夏野的手上,輕輕按著他的太陽穴。
力度適中的指法緩解了夏野的頭痛,他閉著眼睛,聲音顯得有些無力:“我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
實驗室里發生的事太多了,多得宛若一團亂麻,令人抓不住它的軌跡。
“你可以慢慢說。”
池晝很有耐心:
“我有很多時間可以聽。”
—
夏野心下稍定。他很少說這麼多話,大多數時候,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比起敘述自己的痛苦,他更愿意將它們隱藏。
但是,這個夜晚有點不一樣。
池晝看著他,飽含著縱容的眼神,好像他說什麼都沒關系。
他不會為這些事感到驚訝。瘋狂計劃的實驗品,大量注射的基因改造藥物,等待著他去喚醒的機甲……池晝不會因為這些事懷疑他的品性。
在池晝眼中,他不是任何人,他只是他自己。
“夏野。”
他說完那些令人難以接受的事后,池晝只是輕輕叫了他的名字。
再一次,池晝對他說:
“如果我能早點知道,我會帶你走。”
夏野應了一聲,這一次,他沒有說謝謝。
車窗之外,寂靜的夜風吹過,給純白色的街道染上幾分溫柔。
“池晝。”
漫長的沉默后,夏野終于開口,說出了一直藏在他心里的事。
“池晝,我問過他,他說,他沒有愛過我們。”
夏野的聲音輕得可怕,只是呼吸的聲音,如果不是因為哨兵過于敏銳的五感,池晝幾乎聽不見他在說什麼。
“只是實驗品而已,”夏野嗓音顫抖,聽起來像是在哭,“一切都是假的。”
他克制著喉嚨里細碎的嗚咽,眼角卻不受控制的微微泛紅。
夏野將臉深埋進膝蓋之間,赤黑色的血液沾染在他的襯衫上,散發出獨屬于外星生物的氣味。陌生的、令人作嘔的氣味,跟記憶中的溫暖沒有絲毫關系。
他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他是沒有家的人。
“我不想跟別人說……”
夏野的聲音是冷的,仿佛在嘲諷自己的天真。
“但我跟夏芷的人生,好像是一個笑話。”
“你不是。”
池晝的氣息籠罩了他,清淡的、正在融化的陽光的味道,像是冬日的雪松。
“你是真的,我也是真的。”
他的手落在夏野的頭發上,輕輕揉了揉,動作溫柔珍惜,仿佛在對待什麼脆弱的易碎品。
“現在……這一刻,也是真的。”
夏野很小聲的應了一句,他聽見池晝沉穩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告訴他:
“不要懷疑自己存在的意義。
”
—
夏野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
好像很長,又好像很短,池晝的氣息包圍著他,令他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
“我扎了他好幾刀。”
再次抬起頭時,夏野的聲音已經變得冷靜。
“他的血把我的衣服染紅了,我卻不覺得難過。”
“你長大了。”
池晝語氣輕松,仿佛將養父扎得鮮血淋漓并不是什麼值得吃驚的事情。
“很正常,他告訴了你真相,你們兩不相欠了。”
夏野點頭:“如果我早點知道就好了。”
他的手指捏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之中,留下幾道白色的月牙痕跡。
“早點知道,早點去找赤霄紅蓮……夏芷不會變成這樣。”
有那麼一瞬間,夏野為了自己的天真后悔。
池晝卻并不覺得,他只是注視著夏野,說:“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十二區。”
“可以嗎?”夏野眼前一亮,終于流露出這個年紀的少年該有的情緒,看起來神采飛揚,“你跟我一起的話,我們就不需要等通行證了。”
池晝已經在軍部面前放話,他們正在談戀愛。
雖然他們自己很清楚,這只是一種托詞,但在別人看來,他們是即將完成匹配的哨兵向導組合,按照聯盟章程,可以自由出入一切污染區。
正在戒嚴中的十二區當然也包括在內。
“嗯,十二區估計有麻煩了,他們在卡我的申請,”池晝回答道,“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去。”
夏野低下了頭,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是以前,他會拒絕。
他不習慣接受別人的幫助。
但此時此刻,他說不出拒絕的話。
幾個小時前,他拒絕了池晝一起前往圖書館的提議,結果是池晝不得不在別人面前以“我們在談戀愛”這樣蹩腳的理由為他解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