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動作,熟悉的場景,他正在一點點喚醒夏野的感情。
他承認自己是故意為之。
池晝的聲音很低,連語速都變得和緩,解釋道:“我們進入十二區的時候,看見的人就已經不對勁了,這并不正常。”
夏野“嗯”了一聲,專注的看著他。
“圣者的精神力很強,幾乎構筑了一個跟十二區一樣的世界,但在理論上,它沒有辦法對所有人造成影響,與其說它將十二區的人都變成了石像,倒不如說它建立了十二區的人都是石像的世界。”
夏野點頭:“我明白了。我們之后進入的[領地]只不過是一種假象,是時空循環的一種。”
池晝臉上帶著笑意:“你看樓下。”
他的語氣里明顯帶著點鼓勵,像是一個循循善誘的老師。
和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一模一樣。
夏野有一瞬間的恍神。
—
他走到窗口,確認了一下外面的風景:“確實跟我們剛過來的時候不一樣。”
池晝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樓下的街道上飄著裊裊炊煙,幾個小攤販正在起勁的叫賣著,挎著菜籃子的女人在他們面前駐足,蹲下身翻撿著攤位上的東西。
街道上很熱鬧,空氣仿佛一壺煮沸了的水,正在咕嚕嚕的冒出泡泡。
池晝說:“跟我上次過來的時候有些像,對嗎?”
“嗯,”夏野已經走上了樓梯,“這里一直是這樣的。”
池晝跟在他的身后:“跟我說說?”
夏野的腳步明顯頓了一下。
他們認識得很早。身受重傷的哨兵與尚未覺醒的向導,在整個人類聯盟最為邊緣的地方相遇,在彌漫著灰塵和鐵銹氣味的十二區,夏野把他帶回了家。
狹小的公寓中,池晝跟他說了很多很多。
無數他想知道又沒有途徑知道的事,關于哨兵向導,關于人類覺醒,關于第一區和軍校,在池晝的描述中,一道曾經對他敞開又關上的大門,再次緩緩打開。
在那之后,是一段漫長的空白。
夏野知道,池晝所詢問的,正是那段空白。
他問的不是過去的十二區,而是過去的他。
“先進來吧。”
夏野推開了公寓的門,對此避而不談。
他不覺得這有什麼好說的。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情,欺軟怕硬的孤兒院和永遠對人嬉皮笑臉推推搡搡的壞小子,這就是他乏味無趣的人生。
更是他想要對池晝隱藏的東西。
在被譽為人類最強的哨兵面前,夏野一向希望自己能展現出與他同等的強勢,以此作為站在他身邊的理由。
—
池晝跟在他的后面,走進了許久沒有踏足的公寓。
地板發出咔吱咔吱的聲響,池晝低下頭,看見樺木地板的邊緣翹起了一塊小小的角,顯然是疏于維護造成的痕跡。
“一直沒人住這里,”夏野開門見山的說,“有的東西壞了,不過臨時住一夜沒什麼問題。”
他的腳步有些凝滯,推開一扇又一扇房門,將玻璃窗戶打開,吹散布滿灰塵的空氣。
池晝走到他的身邊:“我來吧。”
夏野低下頭:“好。”
他沒有說什麼。這套公寓曾經是他無論如何都不愿意放棄的事物,是他留在十二區的理由,但現在什麼它什麼都不是。
甚至有些多余。
多余到每一塊地板都在嘲笑他。
嘲笑他的天真和愚蠢。
記憶阻隔劑早在圖書館污染事件中就已經失效了。夏博士制造的虛假記憶像是退潮的海水,一點一滴的從他的腦海中褪去,慢慢的消失,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這間被記憶鍍上溫暖色彩的公寓跟著褪色,當他意識到在這里面發生的一切都只是藥物帶來的假象時,一切都改變了。
他曾經用盡全力想要守護的東西,其實根本就沒有存在過。
顯得他的努力像個笑話。
再次回到這里的時候,他不再覺得懷念,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疲憊。
夏野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軟弱的人。大多數時候,他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智,苛求著自己壓抑每一分感情,但在這間狹窄的公寓中,洶涌而來的過去如同潮水一般,在瞬間席卷了他。
他覺得眼睛發熱。
在無法控制自己的表情之前,夏野轉過了身,快步走出了房間。
松軟的沙發像是一朵云,托住他疲憊的身體,夏野將臉埋在掌心之中,避免自己在池晝面前失態。
池晝沒有問他為什麼,他的腳步聲很輕,悄無聲息的站在了他旁邊。
淺淡的松香氣息籠罩了他,夏野悶悶的說:“我沒事。”
“嗯,”池晝應道,“我知道。”
夏野聽得出他的無奈,帶著點微微的縱容味道,是他最無法抵抗的溫柔。
池晝一直是這樣的人。在他最需要的時刻出現,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問,只是站在他的身邊,仿佛不論發生什麼事,他都不會離開。
夏野的掌心泛起一陣潮意,帶著點咸澀的味道。
窗外有一輪月亮。
明亮的月亮,高高懸掛在漆黑的夜幕之中,毫不吝嗇的揮灑著自己的光芒。
十二區少見的天色,在這個終日灰蒙蒙的地方,聯盟的天幕系統早已失效,他們所見到是真正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