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薄蘇的身份,他早有懷疑。
薄蘇出現的時機實在太巧妙了。軍校一向制度森嚴, 入學和畢業的時間都有嚴格規定,如果不是關系極其強硬, 是不可能出現轉學生的。
但偏偏薄蘇就在那個時候進來了,極其自然的出現在課堂上, 引得所有人議論紛紛,但從未有人對此事提出過質疑。
薄蘇在學校大受歡迎,與他的轉學生身份關聯極大。
所有人都知道,出現在軍校的“轉學生”,背后一定隱藏著極大的勢力, 足以讓人心生巴結之意。
夏野私下問過林恪知,薄蘇究竟是什麼來歷。
即使是精通學校八卦的林恪知, 對此也不怎麼清楚,只能隱隱約約說出個大概,他與軍校好幾位教官私交甚密,有人親眼目睹, 薄蘇曾經和一位軍部的大人物離開了學校。
現在看來……
那位所謂的大人物, 或許只是一個幌子。真正站在薄蘇背后的人,是污染監察所。
暗室里光線昏暗,沒有一盞燈, 一根長長的發光線沿著地板和墻壁的邊緣一路延伸,在漆黑的墻面上折射出些許淡淡的影子。
薄蘇站在門口,小心翼翼的探頭。
室內的光景, 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范疇。
他從未見過夏野這幅樣子。在薄蘇的印象中, 夏野是最為清冷淡漠的人, 如同獨居于冰原上的神明,連多看他一眼,多一絲妄念,都是褻瀆。
現在,他的神明卻被困于方寸之間,沉重的鎖鏈鎖住了他的手足,愈發顯得手腕和腳踝纖細得不像話,仿佛易碎的瓷娃娃,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說話之間,鐵鏈輕輕的晃動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薄蘇膽戰心驚的看著它們,他總有種感覺,這些東西要將夏野折碎了。
白皙的皮膚上,鐵鏈留下的紅痕分外醒目,連脖頸上都有一道淺淡的印記。
薄蘇知道那是什麼,污染監察所最為常用的逼問手段,看似只是一項常規檢測,實際上卻是偽裝成檢測的刑具。
“他們……對你用檢測頭盔了?”薄蘇問,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嗯,”夏野點頭,“他們說要檢測我的精神閾值……怎麼了?”
夏野看上去神色茫然,向來冷淡的聲音里,藏著一點掩飾不住的虛弱,漆黑的眼眸略微有些失神,更顯得天真無害。
“沒什麼,”薄蘇飛快的關上門,走進暗室里,啪嗒一下打開了燈,“我帶你出去。”
刺目的白熾燈光下,夏野微微偏過了頭:“別看我。”
直至這時候,薄蘇才注意到,他的臉色蒼白,唇上毫無血色。
小巧瑩潤的耳垂,白得幾近透明。
漆黑的額發貼著蒼白的臉頰,更顯得整個人單薄消瘦,與在學校時相比,脆弱得仿佛玻璃人。
“他們把你關進來多久了?”薄蘇焦急的問,“臉色怎麼這麼差?”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一時間無法思考,過多的信息涌入薄蘇的腦海,令他深棕色的眼眸變了顏色。
滴滴點點的藍色從他的瞳孔中央溢出來,薄蘇下意識握緊了拳頭,他的指甲陷入了手心之中,奇怪的是,他的手心中竟然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夏野冷眼看著他的變化,聲音卻一如往常,藏著點若有似無的虛弱和疲憊:“沒關多久,只是做了個檢測。
”
薄蘇的呼吸停止了。他整個人僵硬在了原地,整整兩秒鐘的時間,他處于宕機狀態。大腦之中似乎有一個區域在隱隱作痛,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沖擊著他的每一根神經……或者說電子元件。
潛藏在意識之中的意識被激活的瞬間,薄蘇眼前似乎出現了一堵透明的墻。
他想起兩天前的一件小事,他例行回到污染監察所,向他所敬重的長輩們述職,身著暗色制服的人們認真聽著他在軍校中的瑣碎小事,神情嚴肅的互相討論,鋼筆在紙面上劃出一道道痕跡,最終,他們拿出一道試題,讓他試一試,他做錯了許多題,但他們卻松了一口氣。
站在這間暗室之中,那套試題似乎又浮現在他的眼前,當時,他有很多詞句看懂了也無法理解,這一刻它們又全部出現在他的腦海里,成了一個個具象化的答案。
圖靈測試。
薄蘇閉上眼睛,又緩緩睜開,一滴眼淚從他的臉上慢慢滑落。
他終于理解,為什麼圖靈測試被作為人類和機器人的分界線。
人類與生俱來的本能,是機器人終其一生,窮盡算法都無法跨越的天闕。
那條界限被跨越后,薄蘇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
或許一開始,那些對夏野的喜歡和欣賞是強行灌輸在他腦海之中的程序,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意識早已替代了程序。
愛與貪戀,是誰規定了機器人不能有感情?
藍色的眼眸盯著夏野的臉,薄蘇大步走到那張鐵質椅子旁邊,咔噠一聲扯開了夏野手腕上的鐵鏈。
高密度精鐵打造的黑金鎖鏈,足以鎖住任何生物,即使是身體機能獲得大幅強化的哨兵和向導,也不可能從這樣的東西里掙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