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祖孫二人能做到的,也只是繼續沉默著相依為命地生活罷了。
我和外婆只在一起生活了十三年。
十六歲那年,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績直升本校高中部。
外婆卻病倒了。
醫院里,我看見了久違的小姨。
小姨大學畢業后就去了南方,是時隔多年第一次出現在外婆的面前。
9
外婆一見到小姨就怒不可遏地罵她滾。
小姨當年去南方,是為了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是外婆的鄰居,不但是個游手好閑的混混,還是有婦之夫。
外婆常年罵道的兩句話里,一是我個克人的災星,二就是自己作孽生了兩個戀愛腦的女兒。
我媽當年不顧外婆反對,也要嫁給我爸,導致自己離婚抑郁自殺。
而小姨則放棄大學生分配的工作,和混混私奔去南方。
這十年間母女也不曾見面。
小姨跪在外婆病床前懇求她的原諒。
外婆則往她身后探望。
「榮子坤呢?你別告訴我,就你自己回來的!」
小姨扶住外婆,說,「媽,太急了,我沒告訴子坤,我是自己回來了。」
外婆半天才緩過氣來,恨恨地罵小姨。
「你姐的教訓都忘了?你是十輩子沒見過男人麼?就白白貼上門去,今后被人瞧不起,也是活該!」
小姨在病床前泣不成聲。
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嘈雜,默默走出了病房。
走廊上有個十七八歲的好看的少年斜倚在窗沿邊,微風掠過他額前的碎發,對我微笑道:「你是不是蔣嘉?」
我怔了怔,沒有回答他。
平心而論,這個少年長相清冽英挺,眸子里卻有股斜斜的痞氣,算是我生平見過最出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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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我伸出手,「我是你小姨的繼子,我叫榮騫。」
我并不說話,冷漠又警惕地看著眼前少年。
他拿出一根巧克力,遞到我面前。
「小姑娘,大概都愛吃糖的吧。」
我想起了幼年記憶里紛亂與嘈雜中的那點甜。
原來是他。
10
外婆沒能熬過去。
一天清晨,護士尋房時,發現她安然在睡夢中去世了。
醫院態度很冷漠,生老病死見太多,老太太不受什麼病痛折磨就去世,算是喜喪了。
小姨撲在外婆遺體上哭得撕心裂肺。
我沒有哭。
生前嘴巴罵個不停的人,死去卻是這樣安靜地躺在那里。
以后,沒人再會罵我了,可也沒人再要我了。
榮騫問我:「不難過?」
許多年之后,榮騫對我形容。
當時的我全然不像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
眼眸清冷,有悲戚但不多,滿是對世界的無力與挫敗。
那種看透世俗的冷漠與希望破碎的黯然。
榮騫說,就是因為我的眼神,叫他看上我了。
11
外婆的葬禮上,來吊唁的都是多年的鄰居。
其中一個老太婆沖入靈堂,抱著穿著喪服的榮騫大哭。
哭罷,將他身上的喪服一扒,就要帶他走。
小姨沖上去阻止,老太婆奮力扇了小姨好幾個巴掌,大罵她是賤女人。
鄰里鄰居多年,自然有上前拉架的。
我也在議論聲中,知道當年小姨和榮子坤私奔的時候,是瞞著榮騫外祖家,偷偷把孩子帶走的。
之后,他們三人就人間蒸發了。
榮騫外祖家找孩子都快找瘋了,為此還到外婆家打砸過好幾次。
可我那時年紀太小,還以為是我爸爸那邊的親戚做的。
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推搡間還把外婆的遺像給推倒了。
遺像的玻璃框砸得粉碎,兩方這才作罷。
居委會過來調解,小姨一側的臉早被打腫了,坐在凳子上委委屈屈地哭。
榮騫被他外祖家的親戚簇擁著,問了許多話。
他蹙眉,什麼也不想回答。
我則抱著外婆的遺像,冷冷地坐在居委會的凳子上。
被人追問太多遍,小姨再不情愿,也終是撥通了榮子坤的電話。
12
三天后,外婆下葬。
眾人才見到了姍姍來遲的榮子坤。
那天墓園下雨,榮子坤舉著黑傘,從容不迫朝我們走來。
他濃眉大眼,身形高大健碩,自帶一股強勢的氣場。
小姨化了妝,臉上的傷痕根本遮不住。
柔弱的身影在至親墓碑前,尤為可憐。
榮子坤擁抱小姨入懷,柔聲安慰,小姨埋在他懷里哭得稀里嘩啦。
我和榮騫都穿著黑衣,站在一塊。
一高一低的兩個身形,落在榮子坤眼底,盡管不動聲色,可也是亮了一亮。
榮子坤不知用了什麼辦法,叫榮騫的外祖家不再鬧騰。
最后一次見到他們時,榮騫的舅舅臉上也有一側是腫的,和小姨被打傷的位置一致。
不過,他的牙被打掉了兩顆。
13
外婆家只剩下我一個人。
論起來,我爸還在,監護人輪不到小姨。
小姨一個后媽,如果帶我回她現在的家,那想想都很混亂。
居委會的叔叔阿姨,聯系了很久,我爸都不肯帶我去現在的家。
幾番拉鋸之下,我爸才勉強答應,每個月給我 500 元的撫養費定時打到戶口。
因為小姨回來了,街坊們喚起了多年的回憶,加上外婆去世,他們有時會當我面議論:
我媽因離婚吞藥自殺。
我小姨為愛作三,還幫情夫盜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