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沉舟所說的這些,顧新軍早就思考甚至通過某些政治上的小動作驗證過了。
——顧沉舟才多大,顧新軍又多大?顧沉舟都能想到的,在宦海里沉浮四十年的顧新軍怎麼可能想不到?
“會思考是好事。那你覺得呢?”顧新軍問,“他到底是成竹在胸,還是覺得賀南山做的這些事情對最后并沒有什麼影響——或者對他甚至還有些好處?”
“他已經成竹在胸,認為我們加入汪系根本不會給最終結果帶來什麼變化。那麼我們的加入,就是僅僅在明面上發生了一些勢力傾斜,安了當政和汪系那位的心,讓當政和汪系那位將精力集中在繼續發展勢力上面,而忽略了……”顧沉舟突然停下,他意識到自己或許發現了一件非常關鍵的要點。
“而忽略了郁系那位的某一步大棋?”顧新軍接著顧沉舟的話。雖然他平常也是非常不茍言笑,但這一次交談,他確確實實從進來開始就一直沉著臉,看上去心情并不好的樣子——這非常像施珊那件事情上,顧衛兩家被迫站隊時候,顧新軍的神態。
顧沉舟也在思考著顧新軍的話。
某一步大棋顯然是能一舉定
乾坤的殺招,這不是因為勢力,那麼……就是汪博源這里的某個致命的要害?
如果真是這樣……
顧沉舟緘默半晌:“爸,汪書記除了發展勢力外,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顧新軍拿著杯子搖搖頭。
“一點也沒有?”顧沉舟有點不死心。
“汪書記是一個非常自信的人。”顧新軍說,“沉舟,你能想到的事情,我已經做了;我都能做的事情,汪書記會沒有一點察覺?”他屈起手指,用關節在沙發扶手上敲了兩下作為提醒,“你想走這條路,就永遠不要自滿自得,不要把別人當成傻子,那只會讓你自己變成傻子。
”
顧沉舟點點頭表示自己明白。停了一下,他還是問:“爸爸,郁系和汪系……”
“郁系那位是一直非常低調的。你覺得他會有多少勢力表現出來?”顧新軍反問,“至于他手里到底有沒有……”他慢慢說道,“主席和汪書記都沒有發現,你爸爸一個小小的組織部長,又能發現什麼東西?”
顧沉舟說:“那麼——”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顧新軍說,“我們已經在這條船上了,這條船破,我們就注定會沉。”
“可以選擇怎麼沉。”顧沉舟說。
“那就是開始航行之后的事情了,”顧新軍站起身,示意今天的交談到此為止,“不說這個了,那件案子什麼時候開庭審理?”
“還有十天。”顧沉舟只短暫地停頓一下,就配合對方轉移話題。
顧新軍點點頭,端著茶杯離開顧沉舟的房間。
自己一個人坐在房間里,顧沉舟靠在椅背上,稍稍閉一會眼睛,再睜開來時,整個人都沉靜下來。
一步一步來。
離換屆還有一些時間,現在的關鍵,是賀南山和賀海樓。
還有十天。
十天之后,就是庭審。
這起持續了兩個多月直到跨年的案子最終在京城中級人民法院舉行封閉庭審。
顧沉舟和賀海樓當然不在被封閉之列,但盡管這件案子的一系列轉折結果都是由他們相互博弈出來的,兩人依舊沒有表現得太在意,賀海樓是在庭審后半段出現的,顧沉舟則干脆等到結束時候才露了個面。
“……本庭判決如下,被告人張永霖犯私闖民宅、過失殺人等數項罪名,判有期徒刑六年六個月。”
法官宣判的聲音從敞開的門縫里傳出。
顧沉舟并沒有進去,一是因為判決已經結束,二是因為賀海樓正倚在他面前的墻壁上抽煙。
淡淡的煙霧之中,賀海樓的眉目如
畫中一般俊逸,他沖著顧沉舟微微一笑,主動掐滅煙頭走向對方:“顧少來了,我在這里可就等著你呢。”
顧沉舟也跟著笑了一下:“賀少等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賀海樓看著對方的面孔,心里覺得對方對自己的笑臉掌握得真到位:可以露出親切的笑容,可以露出疏離的笑容,也可以露出冷漠的漫不經心的笑容——最奇妙的是,這些不同的笑容中,顧沉舟唇角揚起的高度永遠都差不多。
他有一股想要伸手摸一摸的沖動,并差點就要實現了——在實現前的那一秒,顧沉舟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割過他的手掌。
賀海樓的手掌不覺在半空中頓了一下,下一刻,懊悔幾乎浮上他的面孔:早知道動作就該再快一點了……可惡,為什麼顧沉舟的反應這麼快?按照他們現在的距離,根本只要一抬手,他就摸到了對方的臉了——
有些時候,顧沉舟真的覺得自己每次碰到賀海樓,臉上的表情不是僵的就是裂的。他暗暗吸了一口氣,在心里默默提醒自己這里是公眾場所,公眾場所,對方不要面子,他還要面子……如此反復幾次,他終于展平了自己下拉的嘴角,諷刺說:“賀少這手,這樣舉著真的不累嗎?”
賀海樓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手:“好像有只蜘蛛要掉下來了,我替顧少擋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