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停下手中的活兒,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子,走到院門口望了望。
王工匠年輕時候是兵部負責軍械鑄造的師傅,在鑄造廠跟冷銅熱鐵打了幾十年交道,敲敲打打大半輩子,年歲漸長腰腿受不住了便辭了差事,盤了間小院。
平日接一些閑散的金銀細軟精細活,鑄釵鍛飾來者不拒,成品風格精致大氣,頗受京城權貴家女眷的歡迎,日子過得比早些年輕快多了,有時鑄造廠的晚輩們也會登門拜訪,請教專業技術,他也會不惜閃了老腰親自動手指點一二。
先時鑄造廠來人的時候,講起過四境上的事兒,自然也對齊小公子的事跡有所聽聞,十七八歲就廢了手臂沒了爹,從戰場上撤回來就沒了音信,有傳言說他已經隨著他戎馬一生的侯爺老爹一起去了。
京中憑空出現的“三爺”,自己也沒見過真容,單看這人腰背筆挺,雖然腳下步履不時的有些輕浮沒根兒,可憑他多年在廠里和兵將們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也隱約能發現些行伍之人的影子。
王工匠望著齊亓遠去的身影嘆了口氣。
齊亓回到自己的小院,迫不及待的借著昏暗的燭光打開了那只大箱子,里面裝著一只做工精巧的“護臂”,與其說是護臂,其實更像是一只足有小臂長的拳套,手指、手腕關節由彈片機關和榫卯鏈接而成,無一不細致精妙。
穿戴時內部的觸點會貼合皮膚,只要肌肉輕微的運動便能觸發其后方所連接的機關,入扣后嚴絲合縫進而推動彈片,與之相連的關節被彈片帶動便能做出簡單的動作。
打開護臂側面的暗扣,拖著無力的右臂放入其中重新扣好,齊亓屏住氣甚至心中還頗為虔誠的祈禱了一番,隨后手指微動,護臂的榫卯關節果真跟著咔的動了一下。
小屋中昏暗的光線也掩不住此刻齊亓眼里的光,燦如螢火緩緩的流露出來,濃重的黑眼圈仿佛都被照亮了,那張常年面無表情到幾乎有些面癱的臉上也有了一絲波動。
輕動手指,咔咔,稍轉手腕,咔咔咔——
調試了十數次,終于做成了!
雖然戴上這物件兒也拿不起什麼東西,且分量不輕……
那他做這個東西是有什麼用呢?
抱著榫卯護臂躺在床上,齊亓苦思冥想這東西究竟能干些什麼,半晌,他才有了點頭緒:似乎可以抓背上平時抓不到的癢,倒也不是全然無用的!
這一夜齊亓睡的很舒坦,蒙頭一覺睡到第二天晌午,聽見有人叩門才慢悠悠的起了床,還沒等他去開門,那人已經推門進了屋。
“亭硯兄!”來人是戶部尚書凌大人家的公子凌世新,一進門就毫不見外的抄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悶了個干凈,沒有一丁點世家公子該有的樣子,喘勻了氣又拿出一枚銀錠放在桌上說:“咱們齊三爺的畫就是好賣!”
凌世新之所以會幫齊亓賣畫,那是因為他四年前喝多了酒撞翻了齊三爺的畫攤兒,還吐臟了人家的畫,那時齊亓的臉色就如當時的天色一樣昏暗,如果不是有兜帽遮擋,他眼睛里的怒焰估摸著能把凌大少爺燎成禿子。
當瞅見齊亓緘默的單手費力收拾著滿地狼藉的時候,凌世新當場掏了一百兩銀子買下了所有的畫,還放了豪言壯語說他路子廣朋友多,畫放在他手上保準兒賣的好。
侍從們都以為他們的少爺不是搭錯筋了就是喝多了一時興起才應下這麼檔子事,卻沒想到這差事一干就是四年。
打那之后,凌世新花酒都不吃了,成日里往齊亓的小院里跑,美其名曰“拿貨”,其實多數時間都是安靜的坐著欣賞齊亓畫畫,天黑了才依依不舍的離開,起初齊亓對這個像是長在自己屋里的人頭疼不已,攆了幾次攆不走便隨他去了。
時間長了,齊亓也習慣了這個人形擺件,甚至有時會同他一起酌上幾杯酒。
這位朋友的本事齊亓打心眼兒里佩服,頭一天拿畫走,第二天準能拿著銀子回來。
在發現他除了山水畫之外還會畫一些新奇物件的圖紙時,凌世新便將王工匠引薦給他,這是令齊亓沒想到的。
見自家少爺成天把“齊三爺長,齊三爺短的”掛在嘴邊,人家的事兒比他自己的事兒都上心,侍從們沒少規勸他說“龍陽之好萬萬使不得,老爺知道了非得氣的當場厥過去”之類云云,凌世新每次聽了也總是一臉不在乎的說:“你們懂個屁,我這是為兄弟兩肋插刀!”
“云初,來看看這個,昨日取回來的。”齊亓把戴著護臂的右臂放在桌上,動了幾下關節給凌世新看。
“成了?亭硯兄你當真是慧心巧思!這機關手動起來跟真的一樣!只不過這東西究竟是做什麼用的……”凌世新一邊嘖嘖稱奇一邊抬頭看齊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