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
“它名叫‘無名’。”
“無名?”
“每個時代都有良將名仕,安邦定國,更多的則是籍籍無名的人,他們都有各自的信仰,有各自想要堅守的道。這個時代,是由這些人共同組成的……亭硯,馬革裹尸埋骨沙場,并不是報國盡忠唯一的方式,世間的路并不只有這一條!他走過的路很苦,便不想再讓你還在這條路上一路到黑……這或許就是老侯爺的期望寄許。”
喬珩從懷中拿出一只小巧精致的榫卯器,木質的器身上雖然盡是歲月的痕跡,可各個榫卯零件仍能運動自如,可見他將這物什珍藏的十分用心。
“亭硯,這是多年前老侯爺贈與我的。”
“我爹?……可以讓我看看麼?”
齊亓將那物件捧到面前,一寸一寸仔細端詳著。
仿佛越過時空,兩代人終于重逢了。
“玊之,可以給我講講曾經的事兒麼?那些我不知道的,未曾經歷過的……我爹的事兒,我爹,我很想念他……”
“好,但是先吃飯,一會兒回后殿我講給你聽。”喬珩溫聲說道。
齊亓往嘴里胡亂的塞著粥,眼淚也順著臉頰淌下,差點兒便滴進碗中。
喬珩看著心疼,卻也只是嘆了口氣,什麼都沒說。
哭一哭吧,這麼多年都憋在心里的委屈,哭出來大概能順暢些。
……
二人回到后殿中,喬珩娓娓道出了過往種種。
當年,喬珩的父親——時任戶部尚書,遭遇奸人陷害,連累喬氏全族,族人幾乎被誅殺殆盡,年幼的喬珩僥幸活了下來,隨著家中的老仆一路流亡。
那天紛飛的大雪如鵝毛,骨頭縫兒都凍透了,老仆忠心,將自己的破舊冬衣給了喬珩,才留住了喬氏最后一絲血脈,自己卻凍死在凜冬雪夜里。
那年,齊臣忠還只是名六品武將,隨軍回京述職途中,救下了冰雪中奄奄一息的喬珩,幫他安葬了那位致死忠心的老仆。
正巧那一年大夫人剛剛誕下小兒子,本想著兩個孩子在一起也算有個伴兒,還能相互照應著,誰知喬珩擔心自己戴罪之身,累及恩人,說什麼都不肯留下,在府中待了沒過幾個月便執意離開。
臨行前,齊臣忠給了喬珩一只精巧的榫卯器,是仿照夷人所用的火銃做出來的。
原是他曾經機緣巧合之下偶遇了這種他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武器,遂鉆研了許久也未能將其內核原本的還原出來,只仿了形制,又借鑒了彈弓的原理,設計出這個只能裝上小石子打鳥的榫卯器。
“孩子,將來你孤身一人在外,免不得會遭遇危險,刀劍雖利,只是你還小,控制不住利器便會反為其所傷,這個小玩意兒送給你,雖不如兵刃兇猛,但夠你防身用了。”
“孩子,我知你純善仁義,老夫出于私心,想你能好好活下去,將來若是有一日你能與我這小兒重遇,還勞煩你費心照顧他……此物也可作為信物,他日他定會認得。”
“我與他娘親、兩位兄長終究是不能長長久久的守在他身邊,如今邊事不平,沒準兒哪一日打了仗,我們便再回不來了,這是身為將士的宿命……抱歉啊孩子,他是我的孩子,我必為之計長遠,同樣的我也是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長大。”
喬珩話畢,看向坐在木案邊的齊亓,他已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為人父母最大的不易,便是一生為子女掛心。
或許,比起功成名就,平安喜樂才是他們最希望看到的。
古來征戰幾人還?
那是埋骨地,而非極樂鄉。
“我不懂我爹……我從來都不懂他的用心良苦,十幾歲時吵鬧著要上戰場,我爹不許我便撒潑耍混的纏他……是我害死了我爹……是我的疏狂無度,孤勇無知害死了他……我是混蛋!是不可饒恕的罪人!是我……”齊亓哭的聲嘶力竭,渾身都在顫抖。
喬珩想起霍晁古的囑咐,便走上前攬過他的肩膀,拍了拍,溫柔的說道:“亭硯,都過去了,想必老侯爺也不愿看你這般消沉沮喪,他希望你能好好的活著,我受他囑托便會一直守在你身邊,如果你愿意的話……今后可以依賴我,我會一直在。”
將齊亓放在桌上的銀哨重新交到他手中,喬珩又道:“這個你收好。”
“可是,這是……”齊亓滿臉淚痕的看向喬珩,眼睫上沾滿淚珠,鼻尖通紅。
喬珩抬手溫柔的擦去他臉上的淚漬,說:“亭硯,你可知道我是如何理解‘擎夜’二字的含義?”
“如若永夜將至,我將為你撐起那冗長的黑暗。”
似是看穿了齊亓心中的疑慮,喬珩莞爾,卻帶著幾分自嘲的意味說道:“我本就不是效忠于那昏君的,待我為父親平冤昭雪,為族人報了仇,便辭去指揮使一職。”
喬珩微笑著繼續說道:“這些年我存下了不少銀錢,待將來太平盛世了我們尋一處清凈地,開一間榫卯鋪子,亭硯,我想讓大朔的百姓都能用上你所創造出來的工器!”
“我……可以麼?”齊亓眼中閃過點點期許。
“可以的,可以的!”喬珩笑著說,又將齊亓溫柔的往自己肩膀上靠了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