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一陣亂響,毒素未清的沈酌痙攣起身,鏡頭被撞翻在床上,記錄下了白晟急匆匆的畫外音解說:“大家好,這是沈監察在過去10個小時內的第十九次鬧覺,真的我每次靠近他他都超開心超激動,他真的超喜歡我……”
虛空中仿佛能響起白晟歡快開朗的聲音,永遠帶著熟悉又不正經的笑意。
那麼輕佻,那麼跳脫,與他真實而堅定的一面截然相反。
沈酌閉上了眼睛。
“……我一直想追隨你,從當年第一次在報紙上看到你的時候就這麼想了……”
“當風浪席卷大壩,人潮洶涌后退,唯他持劍逆流而上,我愿成為他身前的盾……”
“可以做到嗎,沈監察?”
——空間狹小緊促,體溫滾燙相貼。病房門板上,一切都那麼混亂顛倒,無法抵抗又炙熱溫柔的氣息撲面而來,剎那間唇舌觸碰糾纏,犬齒在唇角內側刺出了一絲淡淡的血腥。
“……你這混賬,”沈酌輕聲喃喃道。
那個混賬躺在雪白病床上,眉峰微微蹙著,睫毛不斷顫栗,身體反復繃緊掙動,一只手如同溺水般,痙攣地死死握著沈酌的左手。
他在幻覺的大火中痛苦煎熬,但本能會讓他竭力向唯一的那個人求救。
“回來,白晟,不要撲進那場火里。”沈酌五指插進白晟凌亂的頭發,用力把他的頭摟向自己,俯在他耳邊一字字低聲道:“你的父母已經死了,他們希望你好好活著,不要去救了好嗎?”
昏迷中的人嘴唇闔動,卻掙扎著發不出聲音。
“你早已強到足夠戰勝那場大火了,讓它熄滅吧,好嗎?”
——回來,白晟。
回來。
四肢被烈焰焚燒,焦黑皮肉血痕累累,一次次撲向大火的孩子卻無法停下腳步。四面八方的尖聲大笑逼得他發瘋,烈焰中不斷傳來的呼救卻又誘使他不斷向前,然而每次在焚燒的劇痛中抓住父母求救的手,都會在最后一剎那間滑脫。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只有無盡的憤怒和痛苦在胸中燃燒。燒焦的皮肉不斷從全身落下,直到露出蒼蒼白骨,他還在踉蹌著往火場中奔跑。
——你忘了自己已經變得足夠強大了嗎,白晟?
醒來回到現實吧,好嗎?
年幼的白晟睜大眼睛,他感覺到虛空中一股力量緊緊握住了自己的手,溫柔、堅定、不容置疑,攔住了他第無數次撲向烈焰的腳步。
你是誰?他混亂地想。
緊接著,莫名熟稔的觸感迎面而來,那仿佛是一個有力的擁抱。
——就在這一瞬間,火場外所有不懷好意的尖笑被完全壓倒,數不清的鬼魅魔影扭曲消失;世界在那溫柔的懷抱中漸漸安靜,化作血與火交織的、漫長無聲的空白。
“不要再往前了,”劇痛中他聽見耳邊響起一個沉靜熟悉的聲音。
“醒來吧,我還在等你。”
·
晚霞斜斜越過彩繪玻璃窗,巨大十字聳立在上。空曠的教堂正中,一座白綠相間、氣勢宏偉的大理石圓桌平地而起,描金的鵜鶘蘋果圖案在夕陽中閃閃發亮。
轟然一聲悶響,大門被推開了。
一個年輕的進化者匆匆奔進教堂,從年齡和打扮來看應該還是個學生,快步越過一排排空蕩長椅,來到教座前欠了欠身:
“主教。”
外界傳說紛紜的“圓桌會”主教托恩,實際是一名白發蒼蒼的英國物理學教授,戴一副老式圓眼鏡,看年齡怕是有近八十歲了,病氣縈繞著衰老的面容,滿是皺紋的手背上彌漫著一層青黑。
他覓聲回過頭來,還沒來得及開口,卻只聽身側另一個聲音率先發問:
“打聽清楚了嗎?”
搶先說話的是另一名老者,滿頭銀灰整整齊齊梳向腦后,看著年輕幾歲,健康得多,但削瘦的面相多少有幾分嚴厲。
“是的,帕德斯先生。”進化者學生又轉而向說話的這位老者行了個禮,禮貌地回答:“從歐洲各地監察處傳來的消息已經完全散開了,申海在極力尋找破解精神異能‘白日夢’的方法,那個叫白晟的S級可能已經到了性命攸關的地步。”
年邁的圓桌主教頷首沉吟,半晌開口緩緩道:“那個孩子在生死線上掙扎,我們應當去挽救他。”
“為什麼?”面相嚴厲的帕德斯卻把眉頭一皺,毫不猶豫地出言反對:“那個白晟從沒真正加入過我們,而且一直對圓桌會的命令陽奉陰違,有什麼必要去救他?”
“我們從未命令過他什麼,我的弟弟。”主教溫和地反駁。
“難道沒有嗎?他在回申海前向我們保證,會極力去接近沈酌,會去調查當年S級傅琛被害死的真正原因,會為我們調查沈酌那些反人道實驗的真相——但迄今為止我們收到的情報卻寥寥無幾,他并沒有把圓桌會當一回事!”
主教面對自己親弟弟的激烈態度多少有些無奈,長長地嘆了口氣。
“帕德斯,”他緩緩地道,“你不可能去‘命令’一個S級為你做什麼,因為年輕頭狼有自己的判斷。如果他覺得關于沈酌的情況沒必要告訴我們,那他就什麼都不用說,我們這些老家伙早就應該學會信任和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