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造軀體被浸泡在001號培養箱里,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對同齡人天生的好奇,每次沈酌被領去HRG實驗室的時候,都會趴在透明玻璃壁上,好奇地觀察那個閉著眼睛一動不動的“孩子”。
“想跟這個小弟弟玩嗎?”容器培育項目的主任是個中年人,半蹲在培養箱邊,笑瞇瞇摸著沈酌的頭,“不行哦,小弟弟還沒睡夠呢。”
“……”
沈酌清澈的眼睛里映著人造容器沒有生氣的臉,少頃歪頭問:“睡、睡不……著……?”
按沈酌當時混亂一塌糊涂的語序,他想說的其實不是“睡不著”,而是:“為什麼他睡著了,醒不來?”
“要發育滿三歲才有可能醒,還要再等一段時間呢。”項目主任耐心地回答。
小沈酌點點頭示意明白了,半晌才指指容器,又指指項目主任:“孩……你、你的……孩子……”
它是你的孩子。
項目主任一愣,隨即失聲笑了起來。
“……是啊,是我的孩子。”
他眼底帶著感慨、復雜又混雜著驕傲的神采,注視著透明培養箱中緊閉雙眼的人造孩童,低聲道:“我親眼看著合成的,我親自一手培育出的……當然是我最完美的孩子了。”
“——喬主任。”卡梅倫站在走廊盡頭,“幫研究組看看數據。”
“哎!”那位項目主任回過神來,站起身快步迎上前。
走廊另一端,沈酌仍然趴在那里,兩只雪白小手緊緊貼著玻璃壁。
原本要轉身回實驗室的卡梅倫站住了腳步,若有所思地看著弟弟。
小沈酌經常是個沉浸在內心世界中的孩子,但當他盯著那具人造容器時,瞳孔中倒映著溶液里那張慘青的小臉,連一眨都不眨,像把身后整個現實世界都忘記了,專注得簡直瘆人。
卡梅倫突然了產生了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
自己的弟弟仿佛并不只是趴在那里盯著培養箱,而是在專注地傾聽著什麼,在與那個沒有靈魂的容器進行某種抽象的、隱秘的,成年人無法窺見的詭異溝通。
……不可能。
一絲荒謬寒意不知從何而來,順著脊椎猝然傳上卡梅倫的腦髓。
一定是錯覺。
“沈酌!”
小沈酌依依不舍地扭頭望向兄長。
卡梅倫嚴厲地伸出手:“過來,別在這里打擾別人,回安全層去!”
“……”小沈酌耷拉下頭,溫順地走上前,被卡梅倫一把拽過胳膊踉蹌了幾步。
兄弟倆的身影越去越遠,身后培養箱的玻璃壁上,懸浮著一道扭曲黑影,靜靜注視著小沈酌年幼的背影消失,腦電波輻射順著空氣向外一圈圈擴散,如同千萬道蠱惑的私語。
然而這偌大的實驗室中人來人往,沒有任何人能聽見惡魔的低喃。
·
人造容器的大腦發育比想象得還要順利,在培養箱中發育到三歲時,它的大腦神經突觸甚至超過了2000萬億個。
這意味著,很快它就將擁有接納001號地外精神體的能力了。
在這段時間內,沈如斟帶領的第一代HRG實驗室出了很多成果,包括針對遺傳性糖尿病、多種精神疾病以及癌癥的基因免疫等等。她在抑制腫瘤基因方面的研究堪稱功勛卓著,后來發展成了針對多種癌癥的基因治療,意義重大,影響深遠。
如果沈如斟關于全人類平等進化的夢想真能實現,那麼有朝一日,人類將永遠不再受到很多遺傳疾病的折磨,癌癥這個詞將在她手上徹底變為歷史。
所有人都翹首盼望著001號地外精神體附身于容器的那一天盡早到來。
但卡梅倫卻發現,那段時間沈如斟突然一反常態,漸漸開始拖延項目進度。
她越來越經常地站在培養箱邊,對著那個從誕生起就絲毫沒有改變過姿勢的幼兒,注視著那張青灰色僵冷的人造面容。
她的眸底閃爍著一絲隱秘的猶豫和遲疑。
那天清晨當卡梅倫結束徹夜工作,準備起身離開實驗室時,卻看見自己的母親站在培養箱邊,眼神仿佛在盯著容器,卻又好像透過了這具蒼白的人造軀體,凝視著虛空中不可見之物,淡薄晨靄將她側影勾勒出了一道冰冷的輪廓。
“母親?”卡梅倫站住腳步,內心生出一絲不對,片刻后走上前:“你怎麼了?”
“……我在想一件事,”沈如斟慢慢地道。
卡梅倫皺起眉,聽見她問:“……人類真的生而平等嗎?”
“正因為人類先天不平等,才需要我們從后天追求平等的進化,HRG存在的意義就在于此啊。”卡梅倫滿心疑竇,“你這段時間是不是太累了,母親?”
沈如斟搖了搖頭,終于收回望向人造容器的視線,定定地轉向長子:
“我們真的可以相信那個地外精神體嗎?”
卡梅倫這才明白母親的疑惑從何而來。
關于人類是否可以相信001號地外精神體的問題,其實在研究院內部已經爭論過很多次了,利弊被反復衡量,定論也早已做出。HRG項目取得這麼多驚人的成果之后,其實現在上頭已經沒人對此有爭議了,沒想到沈如斟竟然還在思考這件事。
“目前為止001地外精神體帶來的文明資料都是對人類非常有利的,已經證實了它巨大的實用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