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卡梅倫又想了想,謹慎地道:“但如果將來有需要的話,我們也可以把地外輻射儀開到極限值,在很短的時間內燒死它,這并不是問題。或者也可以讓喬主任啟動自毀程序,把這具人造軀體徹底溶解成細胞液,只是動一下手的事而已。”
沈如斟沒吭聲,仿佛在出神。
“所以你為什麼會產生這種想法呢,母親?”卡梅倫終于忍不住問。
沈如斟深深吸了口氣,沒有回答,只搖了搖頭。
“我有時候會想……地外文明帶給地球的當真是禮物嗎,高維文明是否意味著高維個體就一定達到了人類渴望的平等?”
“為什麼先天不平等這件事會存在于自然中?”女科學家的聲音如同夢囈,幾乎輕不可聞:“我們強行追求的后天平等,會不會從自然層面來說,反而變成了另一種混亂和不公平?”
沈如斟仿佛陷入了某種光怪陸離的荒誕思緒里,卡梅倫望著她,從未見過自己鋼鐵般理性的母親變成這樣,一時間竟有種難以置信的錯愕,張了張口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如果你覺得現在還不到時機的話,也許我們可以暫緩HRG的項目進程,把001地外精神體附著于‘容器’的時機往后延……”幾番欲言又止后,卡梅倫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茫然地建議:“這個項目只有我們的實驗室具備條件,華盛頓那個秘密基地根本沒有一點進展,所以就算我們再往后拖一兩年,也不是什麼很大的問題……”
沈如斟搖搖頭。
“做不到。”她低聲說,“項目太大了。上面的人也在看著。
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
卡梅倫明白他母親的意思。
HRG是沈如斟領導的,但不是沈如斟的個人財產,絕對輪不到她想叫停就叫停——何況還是這種沒有任何理由、完全別出心裁式的叫停。
“我試試吧,也許可以暫緩一點時間。”沈如斟別過頭去,晦暗天光中她面頰泛出白玉般剛硬的質地:“如果001精神體真有危險性的話,我會對這個培養箱啟動自毀程序的。”
她聲音不高,但卡梅倫知道她這句話并不是說說而已。
沈如斟是個有著絕對意志的女人,她堅定、果決、從不瞻前顧后,從不在意世俗道德的評價與利祿功名的得失。
“你下周去華盛頓那個基地……”
沈如斟剛要叮囑什麼,突然話音頓住了,只見走廊遠端的落地窗邊,一個小小的身影正呆呆地站在那,仰頭望著他們。
是沈酌。
這孩子是怎麼一個人跑進實驗室的?
沈如斟上前將小兒子一把抱了起來,見他只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色小睡衣,捏捏手發現果然有點兒涼,鼻頭還一吸一吸地,看著有點像要感冒了的樣子。
“你又自己跑出來了?”沈如斟捏著他的鼻頭問。
HRG實驗室與安全層是有地下通道相連的,通道盡頭只有一道安全閘門,可以輸入密碼開啟。最近不知道是工作人員疏忽忘記關閘門,還是沈酌自己偷偷窺見了密碼,竟然連續跑出來兩次,所幸上次他剛鉆出地下通道的門,就被沈如斟當場抓獲,像拎小貓崽一樣拎了回去。
沈如斟抱著小兒子要回辦公室去拿衣服,但卡梅倫已經脫了外套,三兩下包裹住弟弟,隨便掖了掖他的小脖子。
“昨天在花園里玩螞蟻,下雨淋到了。”卡梅倫言簡意賅道,“還被螞蟻咬了。”
沈如斟攤開他的小手掌心一看,果然有幾個紅點,但有被工作人員上過藥的痕跡。
“救救……糖,糖。”沈酌在母親懷里比劃,又望向哥哥,鸚鵡學舌地重復:“氣味受體……腎小球……球簇……”
——螞蟻觸角內的氣味敏感神經細胞機能居自然界前列,且氣味受體的神經末梢與腎小球簇接觸。
這是昨天花園里卡梅倫訓斥他的話。
把這麼多信息排出正確語序簡直是地獄級難度,卡梅倫在聽弟弟第三遍磕巴“氣味敏感神經細胞機能”時終于受不了了,剛要不耐煩地逐字重復教他,沈如斟卻一搖頭,示意長子不用。
“慢慢來,不用急。”她拍拍小兒子的背,“人活在這世上,不一定非要用語言才能說話,不想說也沒關系。”
沈酌立馬不說了,軟軟地趴在母親懷里啃手指頭,有一點小開心。
卡梅倫示意母親讓自己來抱弟弟:“您已經在實驗室待一天一夜了,早點去休息吧,我送他回去。”
但沈如斟還沒放手,小沈酌立刻勾住母親的脖子,默默眼圈一紅。
“……”
也許是因為那隨時將要掉落的淚水,沈如斟看著數日不見的小兒子,罕見地猶豫了片刻。
“算了,我送他回安全層。”她嘆了口氣,低頭對小兒子加重語氣:“最近不準往實驗室亂跑,明白了?”
小沈酌點點頭,溫馴地俯在母親肩上,沈如斟抱著他,順著清晨的長廊走向前廳。
彼時天際剛露出魚肚白,青灰天光越過落地窗,拉長了母子倆斜斜的背影。
小沈酌窩在母親懷里,從肩頭向后張望著兄長,直到刷卡出了前廳大門時,才抬起小手揮了揮,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