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舟仰頭看著他,看他直起身,垂下盲眼俯視著自己,那雙眼睛在燈光下聚起潤澤的流質,任誰看了都不會覺得他是瞎的。
也許其實沒人比他明眼。
他什麽都知道。
屋外的雨聲越來越密,越來越大,卻怎麽也落不進他們二人之間。窗沒有關攏,雨從窗縫裏溜進來,打在窗邊一瓶滿天星上,打得那些潔白的花朵簌簌發抖,那些花兒分明形態孱弱,卻像是它誘使了風雨給自己一場痛快,它們興奮得發抖。
潔白的手倏然拖起孟舟頸邊的發尾,帶著些許濕氣摩挲著發間,那沙沙的微響像是一個暗示,一個開關,盲眼倏然眨動,眼裏的流質似乎就流到了孟舟的嗓子眼,堵在那兒不上不下,不吐不快。
他們的距離那麽近,呼吸在雨聲裏幾不可聞,卻如有實質般互相碰撞,攪纏在一起,很慢,很快。
時間在這一刻失去了度量的作用。
「離開花店吧。」
「別再來店裏了。」
他們幾乎同時開口。時間又開始正常流動。
江星野稀裏嘩啦收拾起藥箱,聲音夾在雜響裏聽不分明:「你叫我走我就走啊?你真當自己是什麽出手闊綽的精英,還是以為自己演什麽救風塵?」
孟舟失笑:「什麽救風塵?這種話都出來了。」
「服務業呀,不就和賣笑差不多?」江星野指了指自己勾起的嘴角,「都是把笑刻在臉上的職業。」
「不想笑的時候,就別笑。」孟舟冷聲道。
江星野攤開手,無所謂地說:「為什麽不笑?我現在就覺得你很可笑。說什麽你和別人不一樣,不還是覺得我一個瞎子可憐,想把我從火坑裏救出去,對不對?今晚不就是嘛,一個人對付那麽多人,真是硬漢,了不起!」
他頓了頓,冷笑:「可是大英雄,我要你救我了嗎?」
孟舟怔住,他一直想避免和其他人一樣,可在江星野的眼裏,他又做了什麽呢?對他來說,自己也不過是個約炮失敗的炮友吧?
哪怕彼此之間還有些好感,又怎麽抵得過一份能讓他買房的工作?孟舟想要說些什麽反駁,可頭一回有人對他的善意這樣不屑一顧,他也有些懵。
他以為江星野是滿天星,柔弱美麗,需要呵護,可江星野說他是瞎眼的貓,一爪揮散那些輕賤的同情。
像是受不了孟舟的沈默,江星野深吸一口氣,抓起他的褲子猛地扔在他身上:「不想你屁股不保,就趕緊穿上。」
孟舟呆楞地抓著自己的褲子,有些尷尬地說:「……你對我的屁股還感興趣啊?」
江星野轉身扶著墻走去浴室,浴室門還沒關上,就開始脫身上忍耐許久的濕衣服,露出背肌分明的背,他說:「對,開心嗎?」
說不上來是開心不開心,孟舟心裏暗罵,死瞎子,就只對他的屁股感興趣嗎?他娘的……這瞎子的背怎麽那麽好看?雪白得炫目,骨肉勻停,肌肉起伏的陰影流暢得好像可以在上面滑滑梯。
孟舟確信,他又在勾引自己,若無其事地勾引最可怕,盡管這瞎子剛才才罵過他。
「我不管你在調查什麽,你也不用管我,不用勸我,今晚你睡床,我睡沙發,今晚過後,我們兩不相欠,到此為止。」江星野說完,砰的一聲關上浴室的門。
被關門的巨響震碎了一腦袋綺念,孟舟走到浴室門前,隔著霧蒙蒙的玻璃門,挑起了最差的話題:「他們給了你多少錢?至於這麽賣命嗎?」
「錢倒是不多,夠救我媽的命而已,」浴室裏水聲嘩嘩響起,江星野的聲音聽上去變得含糊濕漉,飄渺地散落,「孟先生,你錢夠嗎?」
第14章 忘乎所以
雨半夜就停了,第二天被日頭一曬,不見一點蹤跡。可孟舟總疑心雨還沒走,否則為什麽他的耳朵裏還是嘩嘩的水聲?
「姐,咱家的錢還夠嗎?」他站在孟橫臥室的窗前,忽然問。
孟橫正對著鏡子化妝,聽見弟弟問了這麽一句,她動作不停,熟練地給自己塗睫毛膏:「幹嘛,我缺你錢花了?」
孟舟搖頭,又點頭,樓下路面上的雨雖然蒸發得幹幹凈凈,風雨刮落的樹葉卻還在,他嘆息道:「好想當個有錢人啊。」
「好好的又發什麽神經,家裏的錢你不是從來不管嗎?」孟舟沖著鏡子抿了抿嘴,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今天塗的這個唇釉真不錯,「昨晚你去哪了?大半夜不回家也不報備一個,身上還落了這麽多傷。」
「啊……哦,去燒烤店收賬,和瀾子喝多了,就到他家將就了一晚,」孟舟隨口撒謊,「結果你猜怎麽著,去的路上碰到一群流浪狗,被咬得夠慘。」
不僅被一群「流浪狗」圍攻,自己還被江星野當成小黑狗撿回家,在他那睡了一晚。
孟舟心中不平,他這個體型,怎麽也該是大型犬吧,小黑狗算個啥?
「你還能被狗咬?」孟橫斜看他一眼,「所以是缺錢打狂犬疫苗?」
如果只是缺那麽點錢倒簡單了。孟舟無視姐姐話裏的諷刺,只是來回想著昨晚江星野的話,心裏一團烏七八糟的郁悶。
他不知道江星野的媽媽得了什麽病,但治病就像往無底洞砸錢,砸再多錢都聽不到一個響,這點孟舟卻是深有體會。